第二部 亡靈之塔 第九章 絕代高僧

藤迦身上繞著的黃金套筒仍舊是上下分離的兩截,緊緊箍住身體,小臂和小腿上各有一副加長的護腕、護膝,渾身散發出金燦燦的光芒。她的眼睛始終都是緊閉的,頭髮被胡亂剪短了些,凌亂地鋪散在金屬枕頭上。

棺材頂部有個方型液晶屏幕,不斷地顯示著棺材內部的溫度、濕度和空氣含氧量。

此時此刻,她是活著的,只是處於「植物人」狀態,身體的各種代謝功能與活人沒什麼不同。

我沒有喚醒藤迦的特異功能,當然,對於日本天皇的賞賜,我也絲毫不感興趣。

左側屋角的老僧忽然打了個哈欠,簡短地吐出「不是」這句日文,隨即又蜷縮在僧袍里,似乎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神壁大師重重地皺眉:「怎麼?四師叔,不是他?不是風先生?」

沒有人應聲,四名老僧都像是無聲無息地睡著了,根本不理睬神壁大師的話。

神壁大師臉上的失望之色更加明顯,雙手按在棺材蓋子上,緩緩嘆了口氣。

在藤迦身上,已經看不到蘇倫撒下的「還魂沙」,想必是在數次搬動她身體的過程中,沙粒早被清除乾淨了。想不通龍為什麼要對一袋沙子那麼小心,還要謹慎地託付給耶蘭,難道僅僅是出於神秘教派的宗教信仰而已嗎?

如果日本的現代醫學都沒辦法把藤迦喚醒,就只能等待奇蹟發生了。

神壁大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帶我向側面的小客廳走過去,看來我這個藤迦的「救命恩人」在楓割寺里還是能受到特殊對待的。

小客廳里是典型的洋化布置,沒有榻榻米和床桌,取而代之的是西式沙發和茶几,並且牆上掛的不再是傳統的日本浮世繪風格的工筆畫,而是梵高的「向日葵」,另一幅則是著名的「蒙娜麗莎的微笑」。

落座之後,有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僧人獻上兩杯咖啡,又無聲地退了出去。他們腳下穿的本來就是軟底的布鞋,再加上地面鋪著厚厚的米色地毯,越發寂靜無聲。

神壁大師臉上漸漸有了微笑:「風先生,據渡邊長官說,在埃及時,是您不顧個人危險進入古井裡,救藤迦公主出來。敝寺上下,對風先生都是深感大恩,不敢言謝,如果風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之處,儘管開口。稍等一會兒,寺里還有一點禮物送給您,敬請笑納。」

即使處於微笑之中,他眉眼中的殺氣仍舊非常之重,並且舉手投足之間,不自覺地就帶出虎虎風聲,顯然在外家硬功上的造詣已經強到了極點。看他握著咖啡杯的手,拳鋒、指尖全都是極厚的老繭,並且手上的每一個動作都會牽連到肘、臂、肩產生一系列的動作,足見他的身體協調程度已經練到無懈可擊。

我點點頭,還以微笑:「神壁大師太客氣了,可惜不能讓藤迦小姐徹底蘇醒過來。她在昏睡之前有過非常複雜詭異的經歷,如果能從她的思想里得到一些資料,將是人類文明的重大收穫。」

至今我都沒想明白,藤迦是如何能夠在地下隧道里,憑空穿越一百多米的沙土層、穿越金字塔堅固的外壁、然後到達巨大金錠下一百多米深的古井裡的——當然,土裂汗大神說過,那是吸取藤迦體內能量的必經程序,但為何她的體內能產生莫名其妙的力量,抵銷掉了土星人身體里的能量?

按照土星人的理解,藤迦根本不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地球人,就像他指出我的身體結構與正統的地球人不盡相同一樣。

地球上絕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個體,就像哲學家說的——「秋天裡沒有兩枚完全相同的落葉」。

「風先生,據東京最高級的醫學專家診斷,藤迦公主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完全正常,包括腦細胞和腦組織的活躍程度。最令專家感到困惑的是,科學儀器得到的結論顯示,藤迦公主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甚至是清醒著的正常人。在這種狀態下,她隨時能夠站起來說話、走路、做事,因為目前她的腦組織的活躍程度可以證明,她是清醒地活著的……」

神壁大師皺著眉費了很大力氣才解釋明白這段話,基本意思是:藤迦身體一切正常,不是植物人。

我苦笑起來:「是嗎?難道說是由於個人原因,她自己不願意蘇醒過來?」

這可就奇怪了,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喜歡直挺挺地躺在棺材裡供人瞻仰,何況是個青春韶華的妙齡美女?

我仰在沙發里,閉目苦思,陡然叫起來:「大師,會不會是那些金色盔甲在作怪?」

地球上是不會出現那麼奇怪的裝飾品的,只能是土星人的產物,如果把那些東西弄下來,或許會出現新的變化。

神壁大師沒開口,先發出幾聲乾澀的苦笑:「可惜……」

驀的,隔壁大客廳里的四個老僧一起發出了尖嘯聲,聲如大海怒濤,轉瞬間翻翻滾滾地裂石穿雲一般,把我的耳膜幾乎都給震穿了。

我迅速丟下杯子,雙手猛的捂住耳朵,但仍然感到胸膛里氣血沸騰,不能自已。這四個老僧看起來其貌不揚,外表甚至可以說是猥瑣骯髒,但這種連綿不絕的呼嘯聲,其威勢絕不亞於少林寺正宗的「佛門獅子吼」神功。

神壁大師驟然變色,騰的跳起來,一步跨到門口,將茶几帶翻,杯子連同咖啡都淋漓地潑灑丟棄了一地。

「師叔,是那個人到了嗎?」他一邊發問,身體的十幾個關節部位一邊發出爆豆一般噼噼啪啪的怪響,灰色的僧袍也突然鼓脹了數倍,像一面吃飽了風的巨帆。

此時,門外的三百餘名僧人也齊聲怒嘯,雖然聲音不如四名老僧那麼高亢有力,可這麼多人的嘯聲混雜在山風、海風裡,一起震蕩飛揚著,聲勢的確驚人。

足足有十幾分鐘時間,我的耳朵里只有「嗡嗡嗡」巨大迴響,根本聽不到任何別的動靜。這種架勢,彷彿外面來的是楓割寺的大敵,前來踢館尋仇一般。進入槍炮艦船的火器時代之後,舊日的拳腳刀劍江湖已經隱退不見,但仇恨、殺戮、報復、挑釁這種種件件江湖人之間特有的勾當,卻一代一代傳續,永遠不會消失。

有位江湖前輩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仇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陣越來越高亢的笑聲響起來,彷彿就在禪房門外,這個人的內功更是高不可測,一出聲便把所有僧人的呼嘯聲壓制住了,並且那人的笑聲一停,便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開口說話:「楓割寺的朋友,請我來是參悟禪機的,何必先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地叫囂示威?惹惱了我,先把你們的狗頭一個一個揪下來喂狗……哈哈哈哈……」

笑聲一次比一次高亢,紙門、間壁被笑聲所震,發出陣陣簌簌的顫抖。

神壁大師進了大客廳,我緊隨其後。

四名老僧已經站起來,牽著手站在棺材旁邊,弓著身子,渾身都在激烈地顫抖著。他們已經來不及發出嘯聲,只是在極力運功抵抗來人的大笑。

這種內功拚鬥最是損耗人的精、氣、神,失敗的一方往往氣竭而亡,但江湖人最看重的是「氣節」,而不是「生命」,把「面子」看得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神壁大師大踏步上前,雙掌呼的一聲推出,按在一名老僧的後背上。頓時,四名老僧同時長出了一口氣,身子也慢慢站直,彷彿肩頭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

「主持……主持……主持……」那是兵見惶急的呼叫聲,一邊叫著一邊急速奔過來,最後砰的一聲撞在紙門上,將那幅櫻花圖撞破了個大洞,身子直跌進來,噗通一聲撲倒在當地。

兵見待人接物的語言能力雖然高明,江湖實戰經驗卻極為欠缺,像他這麼慌慌張張地急速奔跑,正好會給闖寺的人指明方向,只怕接下來數秒鐘之內,對方就能一路找到這裡。

「什麼事?」神壁大師緩慢但威嚴地喝問。

「水……水……神之潮汐又出現了,這次超過了兩尺,已經沒上第一層的台階……」兵見的僧衣背後仍然血跡斑斑,頭上扎著我送他的那塊白色手帕,樣子非常可笑。並且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毫無邏輯性。

我聽到了「神之潮汐」這個日語辭彙,一時間沒明白怎麼回事,口袋裡的手機卻不知好歹地響了起來。

「很好……你下去吧!」神壁大師頭頂已經冒起了蒸騰的熱氣。

一陣風從門口吹進來,四名高僧頭上的雪白長發忽然全部飄落,無聲地覆蓋在棺材之上,只剩下赤裸裸的光頭。剛才內力比拼之中,他們耗盡了全部精力,卻只能換個勉強招架的結局,並且身體大受損耗,對體表的毛髮禁錮能力全部失去,才會頭髮全落。

我後退到小客廳里,取出手機一看,卻是蕭可冷的號碼,禁不住心裡一陣惱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到這個節骨眼上!」立即隨手關閉手機電源,不敢出聲打擾外面的戰局。

大笑聲再次響起時,方嚮應該是在寶塔挺立的那個天井裡。

兵見已經爬起來,面如土色,手腳亂顫,已經無所適從。

神壁大師一聲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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