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靈之塔 第四章 兩朵蓮花

「我看到了大片的空場,縱橫至少有一個標準足球場那麼大——」關寶鈴伸手比划了一下,據我所知,大亨葉洪升熱衷於設局賭球,耳濡目染,關寶鈴應該對足球場的面積有清晰了解,也就是說,門戶盡頭,是個接近九十米見方的空地……

「不知道你信不信,空地中央停放著一隻巨大的圓柱體。它的表面泛著銀灰色的光澤,像是我們乘坐過的波音飛機的顏色,我猜它的成分會是鋼鐵,可它沒有飛機應該具備的尖頭、側翼、尾翼,甚至沒有起落架之類的東西,只是那麼直挺挺地墩在空地中央,佔去了足球場的一半。我抬頭尋找它的尾部,至少有二十層樓的高度,怪異地伸向天空。」

「這時,我想像自己是站在古羅馬的斗獸場遺址中央,四周高聳的建築圍成了一個深井,而這個古怪的柱體就站在深井中央……」

我無法繼續描繪下去了,因為她敘述的情節太荒誕不稽,像是宇宙探險里的故事。

她最後補充的幾句更是離譜:「風先生,我還有一種感覺,無論是宮殿、欄杆、門戶還是圓柱,都彷彿在安放在最透明、最純凈的水裡的,視線受不到水的阻隔,但身子卻完全感覺得到,但我又沒有缺氧窒息的感覺——」

「那麼,你是如何從幻覺中退出來的呢?」我無奈地丟下鉛筆,覺得她敘述出來的東西,更適合送給斯皮爾伯格去拍科幻片。咖啡涼透了,我端起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兩三口便喝了下去。

她長嘆了一口氣:「正是因為有『在水裡』的奇妙感覺,才會覺得周邊的空氣突然波浪一樣起伏翻滾著,幅度越來越大,彷彿大海上驟然襲來的滔天巨浪,將我的身子拋起來,一直向後倒飛而去,接著我就清醒了,從鏡子里看到了你……」

她的敘述總算是告一段落,我不得要領地起身去燒水,準備下一輪詳談。

鼠疫說過,他看到水龍頭裡的水開始逆向流動,神秘的消失過程便突然開始——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關寶鈴回來,我就不必擔心會遭到警察的層層詢問了。

她說完了自己經歷的幻覺,但對我說的「失蹤二十四小時」這層意思卻始終嗤之以鼻。按照她的解釋——「我的思想混亂至多不超過二十分鐘,怎麼可能是二十四小時?」

這個問題,只能等鼠疫或者蕭可冷出現時才能給她以合理的解釋了。既然關寶鈴可以失蹤後自動回來,蕭可冷或許也可以。

在我第三次拒絕了關寶鈴購買尋福園的請求後,她無奈地抓起了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小葉,到別墅門口接我吧!我很累,而且事情沒辦成——啊?什麼?你們在片場?」她猛地大叫起來,把我嚇了一跳,隨即看到她緊握著話筒,緩緩地向後倒下,跌在沙發上,彷彿受到了無比沉重的震撼一樣。

話筒跌落在地上,啪的一聲,幸好並沒有碎裂開來。

我拾起話題,裡面有個年輕男人在急促地叫著:「關小姐、關小姐,你沒事吧?關小姐……」

關寶鈴的臉上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煞白一片,倒在沙發上,雙手用力捂住胸口,肩膀急促顫抖著。

我向話筒里「喂」了一聲,對方焦慮地連聲問:「是風先生嗎?關小姐怎麼樣?不會有事吧?我是她的司機小葉——」

我簡要地說了句:「她沒事,不過目前需要冷靜鎮定,請十分鐘後再打過來。」

掛了電話,關寶鈴掙扎著坐起來,雙掌合在胸前,半閉著眼睛喃喃祈禱著。我笑了,肯定是從司機的嘴裡,她確信自己是消失了二十四小時,就在她以為不過是二三十分鐘的時間段里。

「我真的是消失了……而且那麼久……你知道嗎?小葉已經開車回了片場,而且之前已經在別墅前的岔路上等了我四個小時。天哪……這到底怎麼回事?我不過是出現了幻覺,時間怎麼會……會過了那麼久?」

現在可以肯定,她不但出現了幻覺,而且逃離了現實空間,自身進入了幻覺中,才會造成了「消失」的現狀。且不管她的經歷到底代表什麼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這個幻覺空間的入口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們重新回到洗手間里,她向洗手台指著:「就在這裡,就在洗手台前面,打開水龍頭,手放在鏡子上,然後就能看到我說的——」她做過的動作,我也模仿著做過,根本毫無效果。

鏡子里,映著兩張焦急惶恐的臉。

「關小姐,很高興你能信我說過的話,現在我朋友蕭小姐也消失了,像你一樣。如果你能幫忙把她找回來,別墅的產權交易咱們可以商談……」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還得藉助於她的幫助。

關寶鈴向前走了幾步,打開水龍頭,雙掌按在鏡面上,慢慢向兩邊滑動,落在鏡子的左右邊框上,表情忐忑地向鏡子里望著。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希望能看到神奇的事情發生,但此刻我們兩個,誰都沒有意識到,如果「消失」再度發生,即將出現的情況,我們根本無法應付。

幸好,她並沒有再次消失,水聲嘩嘩,持續了近五分鐘,我們兩個胸口的衣服差不多都濺濕了,也沒有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關寶鈴收回雙手,連嘆三聲:「看來,上天也不想幫我買到別墅了……」

沒有水泡聲,也沒有人神奇消失,目前看起來洗手間一切正常。

恰好在此刻,我聽到前門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非常急促。

前門是上了暗鎖的,我跑回客廳,開鎖拉門,又是一次極大的震撼——蕭可冷!是蕭可冷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額頭上的汗水在燈光映射下閃閃發亮。

她的右手裡還拖著一個人,一個渾身血跡斑斑、死氣沉沉的傷者。

「喂、你?你……沒有消失,你還是消失又回來了……你到底去了哪裡?」我語無倫次地興奮大叫著,不管怎麼樣,蕭可冷又出現了,簡直讓我高興得要歡呼雀躍,想撲過去緊緊擁抱她。

從金手指離開到蕭可冷出現,間隔時間大概為兩個小時。這一段時間,讓我覺得似乎像過了兩個世紀那麼長久。

「風先生……快幫幫忙把他……把鼠疫弄進去……我想……他沒有幾分鐘可活了……」她彎腰提起傷者的兩隻胳膊,而我迅速抓住他的雙腿,將他抬進客廳,放在壁爐邊。

寒氣不斷地從門口湧進來,外面是無窮無盡的黑夜,寒風捲動白樺樹的葉子,發出一陣陣嘩啦嘩啦的怪響。

我關上門,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掌已經被鮮血染紅。

傷者的確是鼠疫,不過是「奄奄一息、吸氣少呼氣多」的鼠疫,渾身的衣服被刺破了近百個血洞,頭頂不知受了什麼傷,所有的黑髮白髮都被鮮血染成了紅髮。他半閉著眼睛,臉上帶著絕望的苦笑。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對自己受的傷是不是致命總會有自知之明。

蕭可冷直起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壺對著嘴灌了幾口,揮著袖子擦汗,並沒注意到關寶鈴正慢慢從洗手間那邊出來。

「風先生,是『黑夜天使』的人乾的,我至少看到了二百多人在集體圍攻他……不知道鼠疫幹了什麼,幫派里出動的人手,保守估計會在四百多個,幾乎把木碗舟山這一片地方全部安插遍了……他身上的傷,大的十五處,小的不計其數,就算有華陀在世,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古人說「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更何況鼠疫是個身藏絕頂秘密的人。「黑夜天使」裡面,幾乎沒有謙謙君子,都是黑道上浪跡多年的刀頭舔血、富貴險中求的狠角色,怎麼會手下留情?

從金手指的「追殺叛徒、清理門戶」那些話里,我已經預料到了鼠疫的下場。

鼠疫蠕動了一下,腿腳一陣抽搐,試探支撐著把頭抬起來,但嘴裡馬上吐出大口的血塊,劇烈嗆咳著。

我不由自主地皺著眉:「小蕭,帶他回來,只怕會留下『黑夜天使』生事的把柄!」

看這樣子,鼠疫活不過半個小時,何苦為了這點小事得罪韓國人?他的傷勢如此之重,話都說不出來,對我們有什麼用處?

蕭可冷俯下身子,輕輕挽起鼠疫的左袖。他的左小臂上,刻著一朵青色的蓮花,花朵已經盛放,瓣瓣清晰豐滿,又用青色的顏料仔細塗抹過,工藝極其精湛傳神。

我早說過,韓國人的美容、化妝、瘦身、紋刺這四項技術,全球一流,在人體上紋這樣的蓮花,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蓮花有點眼熟,但我不明白蕭可冷的意思:「一朵花?什麼意思?別打啞謎了!」

她捲起鼠疫的另一隻袖子,在相同的地方,紋著一支粉紅的蓮花,形狀、大小跟左腕是一模一樣。等她把鼠疫的兩手擺放在一起,我能清晰地看到,這是兩朵一模一樣的蓮花,唯有顏色不同。

「他要死了,他是誰?」關寶鈴仍舊滿臉困惑,她現在想必會感到無比後怕——任何人知道自己曾從現實空間里消失了一整天后,都會後怕,如果不能重新回來,那就在另外的空間里沉浮等死好了,特別是在她描述的那種地下深井裡。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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