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埃及古墓 第八章 凌晨來客

帳篷里陡然寂靜下來,只聽見谷野大口喘粗氣的動靜。這個走南闖北歷經大風大浪的盜墓界大人物,此刻變得像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般情緒激動。

「你真的想知道?真的要知道?」他激動地發問,眼珠子瞪的溜圓。

我聳聳肩膀,在筆記本鍵盤上敲了一個鍵,讓屏幕上顯示出一幅隧道的簡易示意圖。按照尺寸標記,從石碑處再前進一百七十米,才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外殼部分。同時,地質資料顯示,隧道所處位置只是毫無異樣的沙子,不可能有那麼大的石塊出現。

蘇倫很沉得住氣,提起水壺給每個人的紙杯里重新注滿咖啡,淡淡地說:「谷野先生如果想敝帚自珍,那就算了。我們有手有腳,也會下隧道去看,總比別人慌慌張張道聽途說的好。」

谷野突然起身,失手打翻了紙杯,褐色的咖啡灑滿桌子,並且沿著桌沿流淌到地上。

他並沒有為自己的失態道歉,而是順勢跳起來,惡狠狠地丟下一句:「隧道里有怪獸,你這下該滿意了吧?」然後,大步走出了帳篷。

我注意到,當谷野經過蘇倫身邊時,蘇倫裝作若無其事地輕輕彈了下指甲,把一個豆粒大的東西彈入他的衣領下面。

這下帳篷里真的安靜下來,蘇倫抽出紙巾擦抹桌子,我則是翻動著筆記本電腦上的資料,希望能從厚厚的地質學資料上,找到那石碑的來歷。

沙漠的夜很長,這麼小的一張床,又僅有一個睡袋,絕容不下我們兩個人。看谷野的態度,似乎也沒有留蘇倫在此地過夜的殷切意思,當然也不會提供第二頂帳篷。

「其實,今晚我一點都不困,你可以用我的睡袋——」蘇倫有些倦了,我看到她偷偷捂著嘴打哈欠。

她翹著嘴角笑著:「那……那就不好意思了……」接著,很快脫去靴子,鑽進睡袋裡。

我繼續搜索資料,不過眼角餘光卻是一眨不眨地盯著蘇倫側卧的背影。這種情況下,對男女間旖旎的風流韻事,我根本不可能有丁點多餘的心思,我注意的是她正悄悄把一個隱形耳塞放進耳朵里。

不出我所料,她剛剛彈在谷野身上的是個微型竊聽器,而假裝睡覺,則是為了專心竊聽。

營地東北方向,傳來軋軋的直升機螺旋槳的轉動聲。我看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鐘,是什麼人會半夜來臨?

蘇倫的背影一動不動,呼吸聲異常平穩。

我不好直接揭穿她,畢竟大家在這場暗戰里,各有各的立場,很可能是貌合神離的合作方式。

營地里,有穿著戰靴的特種兵快速奔跑的聲音,強力手電筒的光芒不停地掃來掃去,但沒有大聲喧嘩的異動。那麼,來的是谷野的客人了?還是他邀請來的幫手?

我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索性掀開帳幕走出去,站在一片黑暗的角落裡。

直升機落地後,雜訊小了。

谷野站在機艙門口,恭恭敬敬地垂著頭,保持著日本人的微鞠躬樣子。機艙里先跳出的是兩個全副武裝的黑衣衛兵,警覺地用黑洞洞的衝鋒槍向營地里指著,自然也是埃及軍人的裝束。

後面,一個肚子微微隆起的四十多歲的胖子,身著整整齊齊的藏青色西裝,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慢慢走出來,眼角向恭敬肅立的谷野斜了一下,才趾高氣揚地落地,嘴裡說了句什麼。

隔得太遠,聽不清他們的交談,但看外表可以知道,那胖子肯定是日本人,而且屬於腦滿腸肥的政界要員一級的人物。

在胖子的身後,一個穿著白色緊身運動服,頭上戴著白色棒球帽的女孩子,利索地跳出來,身後垂著的馬尾辮一直垂到腰間,看上去年輕漂亮而且活力四射。

搞不清這一行人的來歷,索性向黑暗中走,在幾個還亮著燈的帳篷之間穿行。其實,此刻的我,對於隧道內的情況仍舊是滿頭霧水。不過,特納死了,我起碼還可以找另外一個人,營地負責人耶蘭。

沙漠環境惡劣,如果不是為了豐厚的報酬,耶蘭這種人是不會成年累月在沙漠里工作的。基於這一點,我有信心從耶蘭這裡得到我需要的資料。

耶蘭的帳篷比尋常工人所住的地方稍微大一些,畢竟這個帳篷還充任著營地辦公室、資料室。帳篷里亮著一盞昏暗的燈,從簾幕縫隙里望進去,燈下,有兩個人相對屈膝跪著,垂頭合掌,似乎正在進行某種宗教儀式。

我頓了頓,等兩人禱告完畢,同時站起來時,迅速地掀簾走了進去。

看見我,耶蘭並不吃驚,臉上帶著茫然的苦笑,只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在對面的人身上。那人穿著骯髒不堪的工人服裝,滿頭白髮胡亂地打著卷,渾身上下都髒得厲害。

「龍,我該如何躲過劫難?請您頭頂尊貴的神指引我、開導我……」

被稱作「龍」的男人,皺著眉,眼睛眯成一條細線,嘴裡不停嘟囔著某種咒語,過了足有半分鐘,才猛然雙手一拍:「偉大的真神已經有明確的示下,離開沙漠,永遠不要回來。你要做的事,隨時都可能毀掉沙漠的和平安寧。真神教誨我們,不可害人,不可覬覦他人財寶,你做不到,最後就會賠上生命——醒悟吧……」龍把自己的手臂慢慢伸直,壓在耶蘭的頭頂上,緩緩摩挲著,划出一個又一個圓圈。

腳下的地毯上,有個黑黝黝的木碗,裡面裝著土,插著三支同樣黑色的香,正冒著裊裊的煙氣。

「忘了那些恐怖的事吧,真神無處不在,真神會保佑他的孩子。」龍的聲音晦澀而嘶啞,英文的發音吐字極不清晰,帶著某種地方方言的濃重痕迹。他的雙手,加起來只有六個手指,每隻手的拇指、食指都被連根剁掉了。

龍並沒有看我,說完了這些話,俯身端起地下的木碗,虔誠地圍繞耶蘭轉了三圈,然後高舉過頂,走出了帳篷。

耶蘭「呼」的長出了一口氣,乏力地坐在單人床的床沿上,伸手向辦公桌前的椅子一指:「請坐。」他的臉,整個呈現出一種奇怪的灰白色,像是——像是醫院太平間里經過冷凍的屍體。其實,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應該是豁達、冷靜、小心、謹慎的典型沙漠男人形象,絕不會為一點小事就嚇得屁滾尿流。

「我知道你要問的問題,但我已經在真神面前發過誓,永遠都不會說出來。」他開門見山,還沒容我開口,已經封了去路。

埃及人信奉的神教五花八門,稀奇古怪,而且大凡信教的人,對本教之神潛心至誠,無論心裡有什麼秘密,都會告訴神靈,以求獲得解脫。

我盡量讓自己臉上的微笑看起來自然:「耶蘭先生,我只是覺得你或許需要什麼幫助,才過來探望一下。你該知道,這項工程本來是手術刀先生僱傭你來管理的,雖然中途易主,可是你對手術刀先生總該有個什麼交代吧?」

耶蘭的眉毛急遽地抖動著,嘴唇一個勁哆嗦,彷彿在極力咬牙忍著自己的痛苦。帳篷里,到處堆滿藍圖、防護工具之類的鑽井隊必需品,正對著的牆面上,還貼著一張土裂汗金字塔的想像中的剖面圖。圖上,用紅藍鉛筆潦草地標註著很多細小的專業符號,密密麻麻,幾乎布滿了那條已經挖掘成功的豎井兩側。

我看過耶蘭的資料:埃及國立大學鑽探系畢業,自修沙漠地質學碩士,有超過十五年的沙漠鑽井實戰經驗。此前,曾成功地為美國公司在埃及沙漠里找到四十餘口油井、水井。

毫無疑問,他是個沙漠工作里的佼佼者,絕對具備埃及人堅忍不拔的駱駝氣質。這樣的人,輕易不會被怪事嚇倒,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我知道……手術刀先生是個大人物,也給了我很多錢……但是,我已經在真神面前發過誓……」他漆黑的眼珠子里射出絕望的光芒,雙手用力握著自己的膝蓋骨,不停地扭來扭去。

「每個人都需要有信仰,你是對的,但如果井下發生了那麼恐怖的事,四十一條人命啊——如果你真的是正義的,就該把真相說出來,營救那些陷入困境的工人,對不對?」

我試探著把話題引到失蹤的工人身上,但耶蘭突然尖叫起來:「營救?怎麼營救?他們、他們已經被怪獸吞進肚子里,這會兒只怕早就融化腐爛掉了,怎麼營救?」

他猛地跳起來,從桌子邊的牆上,抬手摘下一桿雙筒獵槍,以極熟練的動作喀啦一聲拉動槍栓,緊握槍柄,指向帳篷門口。

我愣了愣,因為谷野也同樣提到過「怪獸」兩個字,難道地下真的——我一下子笑起來,這是二十一世紀的科學世界,不是古老荒誕的神獸橫行年代。在科學家們已知的近十萬種動物里,並沒有「怪獸」這種東西。

「冷靜些朋友,我想你是緊張過度,產生幻覺罷了,冷靜些!」

桌子上,放著一瓶開了蓋的埃及土酒,旁邊則是半碗沒喝完的酒。我把那酒碗倒滿,端給耶蘭。他咬著牙接過碗,咕嘟咕嘟灌了幾口,臉上被酒精燒得有了血色。

我順勢接過他手裡的槍,悄悄退膛卸掉了子彈。這種德國出產的獵槍,射程遠、勁頭足,能輕易殺死一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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