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當轄區警察署偵輯科長進入病房之時,受傷者正躺在床上,臉沖著門口,面色尚好。而且,乍看起來,他的表情之中,苦惱超過傷痛。

來人不只是科長,還有主任警部補和一名刑警,總共三人。

病房內,光線充足。一道由窗口射進來的太陽光灑在床上,將病床平分成明暗兩部分。

女護士將椅子搬到受傷者的枕邊。

「啊,感覺怎麼樣?」

偵輯科長剛剛向醫生詢問過傷勢,是在弄清並不妨礙詢問之後才進來的。毛毯下面露出了受傷者那札著繃帶、白晰,豐滿的肩頭。

「謝謝。」

受傷者道了謝。他頭髮蓬亂,大概就是這種緣故吧,頭髮稀疏處露出了皮膚。

「可真吃苦頭了。」

「嗯嗯。」

受傷者微微一笑。不過,臉上依然帶著愁苦之色。眼神也游移不定。

主任警部補對女護士悄悄耳語了幾句。護士點點頭,便走出門外。

「疼吧?」科長頗為同情地問。

科長身後的主任警部補,已與受害人有過一面之識。他就是當即趕到M賓館現場、詢問過情況的人。

「吉岡先生,」主任警部補將病床邊這位問話者介紹給受傷者,「這是我們科長。」受傷者點了點頭。

「剛才聽這家醫院的院長講了,您的傷勢不重,真是萬幸呀。」

「讓您多費心了。」

受傷者枕著枕頭,就那末動了動,算是行禮。

「吉岡先生……,我願意這麼稱呼您,不過,您的真實姓名我們是知道的。」

雖然看起來早有思想準備,不過,村尾芳生的臉色卻還是有點變了樣。

由於本人緘默不語,主任就在一旁插了話。

「是這樣,在賓館聽您介紹情況時,我們曾有幸了解到府上的地址。經查證,東京既沒有一個吉岡商會,也沒有一位吉岡先生。」

「……」

「真抱歉,我們由西服口袋裡看到了您的名片。」

村尾芳生一陣語塞,將朝著科長一行的臉一轉,仰面朝天,望著屋頂。問話者只能看到一個側面。

「村尾先生……」科長問,「此次旅行是私人事由吧?」

偵輯科長的態度之所以如此溫和有禮,不言而喻,是因為他已經弄清了受害者乃是外務省的核心人物。

「……嗯,私事。」村尾芳生低聲回答。

「我們要請教您一些很失禮的問題,因為事已至此,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見諒。」

「明白。」

「請您談一下此次私事旅行的目的,不過,假如有所不便,我們決不勉強。」

「這一點,恕不奉告。」村尾明確表了態。

「明白了。冒昧地問一下,您化名預訂房間,也是出於個人方面的原因嗎?」

「可以這樣理解。」

「罪犯,」科長從坐在身邊的主任警部補手裡拿過案卷,「似乎是由賓館背後,沿著山麓向南面逃走的。您也知道,由那兒一直往南走,就到知恩院一帶了。據我們第二天早上所查,M賓館後院的腳印,一直延續到知恩院寺後。不過斷斷續續的,不是一個挨著一個。」

村尾芳生毫無反應地聽著。

「由您住室的牆上取出了彈丸,美國造。手槍也已查明,是柯爾特式。」

「……」

「看來,隔窗開槍的罪犯,見您由椅子上撲倒在地,以為目的達到,就逃之夭夭了。對這一歹徒,您心裡有點數嗎?」

「沒有。」

回答應聲而至。

「原來如此。不過,罪犯絕對不是盜賊。據我們判斷,此種行徑多與私憤有關。我還以為村尾先生一定會胸有成竹哩。」

「遺憾得很,我一無所知。」

回答得十分冷淡,真讓人冒火。

「當然,涉及個人私事,」科長接著說,「內情我們可以不加過問。不過,有一點還要請教,您此行的目的與這一暴行是否有關?哪怕只是間接的呢!」

「毫不相干。」

科長與主任相視一看。受害人村尾雖然拒絕詢問。但起碼,警官們弄清了他掩蓋了一些情況,這就是他們的收穫。

對方是外務省歐亞局XX科的科長。偵緝科長所顧忌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身份,而且還有外務省這種部門所具有的保密性。

村尾答說,此行純屬私事,並聲稱它與槍擊事件無關,還咬定對罪犯毫不知底。科長知道,官方人士在有些場合往往處境尷尬,非掩蓋事實不可。

「村尾先生,」偵緝科長耐心地說,「從客觀上講,此地發生的是一樁持槍傷害他人案,按我們的職責,不能不進行調查。加害者也不能不緝拿歸案。受害者就是先生您。目前歹徒去向不明,我們也只好找您了解情況啦。請您在可能的限度內,給予協助。」

「真是無能為力呀。」村尾芳生回答,「究竟為什麼挨了黑槍,我自己莫明其妙。倘蒙貴署將罪犯捕獲,審明真相,並轉告我,那時,我才會知道。這就是我此刻的想法。」

警方遭到了全面的拒絕。

「好吧,那我就不再問了。」

科長臉上現出溫和可親的笑容,這是交鋒告一段落的表示。

「和貴省聯繫一下吧?」

「不,不必如此了。」

「您的家屬呢?」

「請不必費心。千萬不要讓家裡知道。就這一點使我很為難。」

村尾芳生這才露出了懇求的神色。

「啊,那就是說,因為您來京都是一次神秘的旅行,所以,不便讓人知道。是嗎?」

村尾芳生未作回答。

科長離開以後,病房裡大約安靜了二十分鐘。

日影頻移,陽光照射在受傷者的臉上。護士正要拉上窗帘,病人止住了她,說那樣一來,就會遮住隔窗可見的景物。

窗外,橫陳著京都府的重重屋宇,東寺那五層古塔聳立其間。村尾芳生惻臉眺望著窗外的景色,表面看來悠閑自得,眼裡卻露出焦躁不安之色。

他喊叫女護士。

「就算今天不行,明天上午回東京,總行了吧?唉,我也知道這種要求有點過分,不過……」

患者提出這一問題,已是第三次了。女護士不好答覆。院長從一開始,就對患者的要求毫不遷就。

她知道,患者不是一個普通老百姓,而是外務省有地位的官員。本人要求回東京,恐怕是出於對工作的關心吧。然而,看他的身體狀況,決不可能在兩、三天內下床走動的。

受傷者躺在床上,時而冷靜如常,時而煩躁不安。

這時候,又有一個人來看望受傷者。接待室儘管說明謝絕會客,對方卻還是軟纏硬磨。來人身材魁梧,鬢髮斑白,是一位體面人物,雖說他態度和藹,卻近乎執拗般地堅持要見住院患者。

女護士們束手無策,將名片送交院長,最終院長只好出場了。名片上印著:「世界文化交流聯盟理事瀧良精」。

「給五分鐘就行啊,」他對院長說。「住院者是我的至交,有幾句話務必要談一談。」

「不好辦呀。」院長拿不定主意。

「唉呀,我們住在同一家賓館裡,夜裡經受了那場鬧騰。卻不知道遇刺的就是村尾君。事後才聽說,嚇了一跳,就趕到這兒了。」

瀧良精滿面堆笑。那富有彈性的體態表明他的經歷不凡,這種威懾作用制服了院長。

「弄清出事的就是村尾君,其實也還是聽警方說的呢。不會呆很久的,請您給我五分鐘,見見面就走。」

院長打消了謝絕他的念頭。

「你好!」

瀧良精輕輕關上病房的門,慢步走到床前。

村尾芳生躺在床上,以目相迎,並無驚愕之色,倒有一種該來的人終於到場了的意味。

女護士如同接待偵輯科長一樣,給來人搬了把椅子。

病人瞟了護士一眼。

「我一會兒就走。小姐,」來客對她說,「您能否先出去一下?五分鐘,不,七八分鐘就談完了。」

護士將病人身上蓋的毛毯拉好之後,走出了房間。

「可以抽煙嗎?」

「沒關係。沒有煙灰缸,看那邊有沒有?」瀧良精打開銀質煙盒,取出一支香煙。一縷淡蘭色的煙霧,透過陽光冉冉升起。

「真嚇人!」來人將護士打發走之後說,「不是當晚剛到的嗎,怎麼就鬧了這場亂子?真想不到。」他盯著病人的臉,「不過,幸好還沒傷得太重。在見你的面以前,我真放不下心。這一下算踏實了。」

村尾芳生微微點了點頭。肩部就像一塊木板一樣不由自主地直直貼在床上。

「見面了嗎?」瀧良精俯下身去低聲問。

「沒有。倒是在電話上聯繫過了,你呢?」

「到賓館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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