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火球

4月中旬,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滿面鬍鬚的男人肩背一個舊相機包,在濱松站前商業街上信步而行。天近正午,烈日當空。

開往館山寺溫泉的公共汽車從街上飛駛而過。沿拱廊行走的男人,在一家香煙鋪的門前停住了腳步。四天以前,在藤澤市的西田榮三面前,他曾自稱是橋本。

「請問,米津食品店在什麼地方?」

老闆將零錢與香煙一起遞給了橋本,他抽出一支香煙點上火,問道。

「米津食品店?在對面大街上,再走一百米就到了。」

橋本順著女老闆指引的方向望去。

他沒有立刻走出店門,而是叮囑了一番:

「是米津英吉先生的食品店嗎?」

「是的。」

女老闆的眼睛裡流露出躊躇的神色。

「不過,米津英吉先生去年已過世了呀!」

「噢,是在東名高速公路的交通事故中喪生的吧……」

「是那樣的,可……」

女老闆的表情好象是說,你怎麼會知道呢?

「太可憐了。」

「的確。」

女老闆邊搭訕邊努力琢磨著買香煙的顧客,他和米津食品店老闆米津先生到底有何關係呢?

「聽說,老闆的弟弟安吉先生也受了重傷,現在已經完全恢複了嗎?」

「是的,現已管起了食品店的事……」

突然,女老闆警覺地閉住了嘴巴。

「這太好了。我是生命保險公司的,我想立刻見見米津安吉先生。」

女老闆的臉上閃現出異樣的神情。

「在米津食品店能見到他嗎?」

「大概可以。安吉先生經常照顧著餐館兒。」

「餐館兒?」

「對,食品店二樓是餐館兒。」

「非常感謝!」

等交通信號改變之後,他走過了人行橫道。橋本一邊留心著路旁店鋪的招牌,一邊向前走著。開往天龍和濱松火車站的汽車在路上來來往往地行駛。

米津食品店是一家門面很寬的店鋪。在色調鮮艷的商品銷售處旁,有一個鋪著紅色地毯的樓梯。二樓餐館內,擺著二十幾張餐桌,顯得緊湊而整潔,布置得頗有氣派。由於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餐廳里擠滿了職員模樣的顧客。身穿青色服裝的服務員為他找了一個雙人小餐桌,他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些麵包片。

「煩您轉告米津安吉先生,我想見一見他。」他對服務員說。

「您是哪一位?」

「請告訴他,我是東京的山內。」

牆邊站著兩位系領帶的男人,其中的一位與服務員耳語一番之後,向滿面鬍鬚的「山內」投來懷疑的目光。但是,他並未直接過來發問,而是推開櫃檯旁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大約過了兩分鐘,從室內走出一位身著西裝、略徽發胖的男人。大約三十五六歲。

「駕駛小型客貨兩用車的、濱松市明神町6區3號食品店經理米津英吉先生被燒至死,他的弟弟同乘該車的安吉先生(三十五歲)雖免遭一死,但身負重傷。」

橋本看到,眼前的男人與新聞報道中的安吉年齡相仿。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微微發胖的男人邊掩西服邊向餐桌走來。

「我是米津安吉,可您……」

橋本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特意把您叫出來,真對不起。我是東京山內明子的親屬。」

「山內明子?」

米津安吉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您可能還不太清楚,去年10月3日夜,在東名高速公路御殿場至沼津段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她在那起事故中死去了。」

安吉「噢」了一聲,搖了搖頭。他的臉色突然變了,說了聲「請坐。」遞給對方一把椅子,自己一聲不響地在對面坐了下來。隨後,慢吞吞地把兩隻手臂交織在一起放在桌子上,低下了頭。

「在那次交通事故中,該女士死亡的事,我在醫院裡就聽說了。後來,在報紙上又看到了。山內明子女士,確實是這個名字。」

「您的哥哥也不幸喪生了,的確令人十分痛心。」

好象是為了應酬似的,橋本深深地低下了頭。

「實際上,我要去濱松辦事,但是,回憶起那篇新聞報道,便想來拜訪您一下。想到我們都是那起事故中遇難者的親屬,就不能越門而不入。請允許我藉此機會,特表示哀悼。」

「實不敢當。」

安吉命令送咖啡和麵包的服務員給他端一杯咖啡來。

「聽說您負了重傷,但現在已經完全好了吧?」

橋本口稱是來看望米津安吉的。

「太感謝您了。因為背部燒傷和左腕骨折,大約住了兩個月的醫院,已經痊癒了。」

安吉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微微發胖的身體。

「這比什麼都讓人高興。死去的人就不用說了,您也蒙受了巨大的磨難。」

「的確太不幸了。如果是自己失誤而引起了事故,也就沒什麼可怨的了,這次我們完全是受了其他車的牽連,所以真讓人難以承受。」

「最前面是一輛載重十二噸帶鋁製車廂的卡車,因急剎車翻倒在地,一輛小轎車撞在卡車上,駕車的男人當場身亡,他是靜崗人,他的夫人全身燒傷,送進醫院後不久就死去了,山內明子的車撞在了這部轎車上。緊接著就是您二位駕駛的小型客貨兩用車。報紙上是這樣寫的。」

「是這樣的……是山內明子女士最可憐。聽說她還很年輕啊!」安吉對這位自稱是這位事故遇難者的親屬大鬍子男人說。

「她剛剛二十三歲。」滿面鬍鬚的男人低下了頭,眉眼間流露出沉痛的表情。

「那種場面真是無法形容。我坐在助手席上,一直盯著在前面行駛的山內女士的車子的尾燈,因此,尤其為山內女士之死感到痛心。」安吉說道。

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那盞小紅燈,宛如生命垂危的人的魂靈之光。大鬍子男人想像著這種情景咬住了嘴唇。

「我們始終與她保持著車間的距離,大約是五十米。」米津安吉接著說,「各車之間都保持著這樣的距離。因為車輛稀少,各車的速度都在一百二十公里以上。完全是正常的編隊行駛,沒有任何車輛想超車,秩序井然,大家都按規則行駛。我哥哥邊開車邊聽盒式立體聲的歌曲磁帶,我合著曲調哼著歌兒。前方帶鋁製車廂的卡車急停翻車之前一直是這樣。」

「在那段下坡路的現場上,如果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話,五十米的間距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是的,眨眼之間,我們已衝到前面的車跟前,我看到卡車那高高的鋁製車廂橫倒在那裡,緊接著兩輛轎車象波濤一樣接連翻倒在地。當清醒過來時,我們的客貨兩用車已撞在翻倒的車上了。前前後後,也就是喘兩口氣的時間。」

他的手一直沒碰桌上的咖啡杯子。

「儘管如此,哥哥仍用力踩剎車,使勁向右打輪。車子向旁邊衝去,但已經來不及了,與山內女士的車子撞在一起的同時,我就失去了意識,眼前只是一片通紅。」

「一片通紅?」

「前面的車起了火,形成一片火海。由於猛烈撞擊,我們的油箱也著起火來。這都是幾秒鐘之間發生的事情。我好容易打開車門滾了出去,但大火已燒到了我的背上。身上的火,邊滾邊熄滅了,不過,仍被嚴重地燒傷了。左手腕骨折是後來發現的。我逃出汽車時,以為哥哥也能逃脫,誰知右側車門變形,無法打開,哥哥的身體被方向盤卡住,失去了自由,稍一耽擱,他便身陷火海了。」

橋本低下了留著長發的頭,象為死者祈禱一樣,閉了一會兒眼睛。

「有件事想打聽一下。」他睜開眼睛說道。

「方才您對我說,在撞車的瞬間,眼前是一片通紅。這是前面的汽車,也就是山內明子的汽車燃起的火焰嗎?」

「是的,火舌盤旋著騰空而起,漆黑的四周被映得一片通紅。大地劇烈地震動起來。」

「在這之前,您看到過前面出現一個象紅火球一樣的東西嗎?」

安吉嚇了一跳。

「您不必緊張,您的話被登在報上,您也看到過吧?」

「這一點很對不起。」米津安吉低下頭去,側首沉思。

「……我也搞不清楚。我覺得,在汽車起火之前,的確看到前方上空有一個火球,但是,再沒有第二個人看到這種現象。後面開來的汽車的司機仍活在人世,但他們說不知道。因此,警方說,我受到猛烈撞擊而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誤將汽車大火當成了火球。警方這樣一說,我就對自己的眼睛失去了自信。那可能是我的幻覺。」

「是幻覺也罷,火球是什麼形狀的呢?您還有印象嗎?」

「有的。在前方的一片黑暗之中,火球一閃一閃地發光。只有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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