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解說

多田道太郎

《天城山奇案》是從昭和三十三年九月到三十五年六月連載於《朝日周刊》的作品,而作者從這些連載作品中又挑選幾篇,出版了《天城山奇案》這本書。昭和三十年,是日本國內發生反對和美國簽訂安保條約的時期,也是推理小說受大眾喜愛的最高潮的一年,所以,《天城山奇案》就是推理小說高潮期的紀念碑型的作品,約為十餘年前的作品,而各作品所描述的並無極大的變更。松本清張先生乃從生活的日常性而適當地摘取有關犯罪的材料,所描述的日常性而適當地摘取有關犯罪的材料;所描述的「日常性」是至今仍可見的日常性。

過去,我也曾解說松本文學,或作書評,此次已是第三次了,當閱讀這位作者的小說時,總是會有新鮮的謎一樣的問題吸引著我。與其說是推理小說中的謎,不如說是作品所描述的社會之謎一般的問題在吸引我。

譬如說,收錄於《天城山奇案》作品中,有四篇是與男人或女人的輕浮行為有關,而這種輕浮行為乃成為事件之基礎。那麼,所謂「輕浮」的真相又是如何呢?也許稱為「輕浮」是不恰當的,可是,以通姦的語句來說明,又覺陳舊,當然,也並非自由戀愛或自由作愛,而認為是不正當的男歡女愛,也許較為恰當。由於這種男女不正當的交往,總是有著不穩定的感情存在,隨時都可能受到社會的指責;換句話說,是不光明的,如果沒有這種不光明,則作品《證言》中的石野貞一郎的布局就不成立,而這部小說也就無法完成。

為什麼男女的這種愛情會是不光明的呢?讓我們來探討一下。

也許有人認為這是無聊之至而僅付一笑,因為這種不正當的男女交往本來就是「敗德」,當然會受社會指責;換言之,作品人物就會不擇手段地來掩蓋私人秘密。可是這種作法豈不是很矛盾嗎?第一,在現代社會裡,自由戀愛已是時代潮流,無人認為不正常;第二,二次世界大戰前,常以通姦一詞來描繪,當時勢力強的男人就是蓄妾,寧可說蓄妾的風氣幾乎公開而行,甚至對某高階層者而言,擁有一兩位妾才能顯示男人的勢力,到情婦的住處也不會動搖其社會地位或影響聲譽。可以說,為此事而喪失地位或聲譽是非常例外的。將此兩個不同時代男女不正當交往之情況相比較,也許會發現現代的情況反而具有不可思議的因素,簡言之,這種因素就成為《天城山奇案》的主題了。

《證言》中的石野貞一郎始終隱瞞自己和情人梅谷千惠子之間的私生活,而且極端保密,其理由是此事若傳揚出去,也許會動搖石野課長的地位,而石野貞一郎自己尚存野心欲求未來能陞官。

《寒流》中的沖野一郎,他的復仇計畫就是要把桑山常務董事的醜聞暴露。在沖野一郎的想像中,可惡的桑山會在為此情況下挫敗,失了臉而又無法見人:「……手持『男女約會報告表』和『男女共處一室的照片』,而面紅耳赤地在股東大會中來揭開這一對私通男女的醜聞,那麼桑山常務董事就會面色蒼白地顫抖,狼狽而深覺無顏見人。」

男女私通之事是不便讓服務的公司知曉。男人金屋藏嬌之事被公司知道,其後果終究是不好的。過去這種男女不倫之事是會受社會指責,而現代社會、公司也指責這種敗德之事。

從倫理上而言,也許公司無法處置個人不正當的私生活,因為公司並非以倫理為基礎而成立的機構。可公司仍會認為這種男女關係是不正常的,必定加以指責,這又是為什麼呢?由於公司員工若有醜聞,是會影響公司的聲譽,進而帶來不利,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也許有人認為,既然如此,那麼與其指責員工當事者,不如掩蓋這種醜聞,但一般公司都會從長遠考慮。公司的職工在乂會上做出不光明的事情,會使公司感覺不快與不安。

一般而言,公司職工間應相信、互愛、彼此溝通,在行動上、意志上、慾望上都必須交流……為人處世中,經常有職工行為不端,他們是不會得到公司賞識的,公私不分或混淆不清,都是不好的。可現在管理社會的傾向是公有部份逐漸侵害到私人部份,換言之,公司職工若對組織表達了自己的公開性才會有安全感,也才會有前途似錦的希望。

松豐清張先生描述的人物,乃是合乎大眾要求的形象,也是欲求自己安全感與未來發展的人。可不幸的是,這些人物都在自覺帶有了一些陰影。自古男人天生就有輕浮的毛病,書中人物也是無法克服輕浮的衝動者,或許人只靠公開部分是難以度日的吧!這就是陰私的根源,書中這些人物也無法克服這種保密的衝動。

對這些人物與其說是有待人的愛心,不如說是為了保守自己脆弱的男女之情而不擇手段,換句話說是不願讓人知悉自己的陰私。可在社會環境下,這類秘密顯得很脆弱。在男人情慾下成為發泄私慾的對象的女人,若能與男人結成一條心共守秘密、則此秘密的韌性也許倍增,可是從《天城山奇案》來看,對人的陰私予以共同體認,縱使男女合作,也難以成功。例如《證言》中的梅谷千惠子,原本就另有不讓石野貞一郎知情的戀人,而經由這年輕戀人的吐露,使石野貞一郎與梅谷千惠子私通的秘密很快的曝光了。

如此,人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私人秘密,換句話說,就是有陰私。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在此社會的人際關係上,好象是人喜愛的「活動的基因」一般。

作為組織者的「公開」和個人生活的「陰私」,對於這兩者的共存,人人都期望著,可其中陰私的部分還是很脆弱的,縱使有共存,也不會顯著增強。男人喜愛自己心愛的女人更美,喜愛討好自己的女人,同樣女人每期望自己新愛的男人更好,在此情況下,其言行往往會使秘密暴光,導致事態的破壞。

個人就是他人的敵對者,個人不得不墜入敵對關係中。作品《紐》中的秘密,是夫妻共謀來詐取人壽保險費,究竟是否合乎詐取的情況呢?男人斷送了自己的生命,其代價的意義是讓妻子能獲取保險費,其中就含有完整的共有秘密和共謀企圖。可是小說的突兀性和精釆部分於後段就有新描繪了。「共有」幾乎無法完全成立,妻子僅守著自己的秘密,而為了私人的秘密欲使丈夫自殺,且丈夫也了解這一切,因此臨終時仍設法誘使妻子犯謀殺罪。在這樣的疑惑中才結束了小說。由此可見,個人的陰私仍是很脆弱的,總是無法掩護對方的秘密,反而輕易的挖掘對方的陰私部分,終究被公開的社會所吸吮,如此,本書乃在處處顯示人類的道德與品行。

松本清張的作品平易,即包括這種淵深般的接近人性,而累積了許多男性生活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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