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山奇案 第三節

我看了本案的記錄之後,不由想起三十幾年前的事,當時還是孩子的我,看到那女人時就覺得打扮很美,且認為她會陪我一起越過天城山而興奮,萬萬想不到這女人竟是某餐廳的女服務生,且是修善寺一帶的娼婦,見此記錄方使我恍然大悟。

本書所寫的少年當然就是我。我現在還記得清楚,當我回到家的第二天就有兩位下田警署的刑警找我說話,他們問了很多問題,母親愁眉不展地立於一旁,我家從未與警察來往,所以這次走訪自然使一家大小緊張不已。

這本書付梓之後,我還是一有空就看了又看,更使我回憶了三十多年前孩提時代的許多事,其越天城山時的光景,只要走過那一隧道則眼前展現的氣象有如入異國之感。伴我同到湯之島的那位賣糕餅的商人,還有布販、走路顯得有氣無力的那位帶把傘及大包袱而身材高大的土木工、裝扮得很漂亮的年輕小姐,自她身上發出粉香及說話時的優雅聲音,太陽西下中的天城山風景,而在依稀黃昏中如葫蘆花般美麗的臉。

我看了這本書後約三四天,每一有空就會想著,且連工作都無法集中精神,可見此案對我有多大的衝擊。

大概第五天時,委託印刷這本書的警方人員來了。

「老闆,我們要印的書好了沒有?」我看這警察象六十齣頭,寒暄中才知道他叫田島,歷任各警署的司法主任,第二次大戰後又當過刑警課長,現為刑事部的特約顧問。

「印好了。」說著,請田島先生到客廳奉茶,然後才搬出付樣的書,田島先生拿出老花眼鏡戴好,隨意拿了幾本翻閱,見其表情,我覺得他很滿意。

「怎麼樣,老闆你自己也看了嗎?」他抬頭看我,問著。

「是啊!我隨便看看,這滿有趣的。」

「你看哪一段呢?」

「我是先看天城山的土木工兇殺案。」我率直道。老刑警浮起笑容說:

「其實我當時就是搜查本案的辦案人員之一,所以這本書的原稿也是我寫的。」

「哦!這麼說,你就是書中的田島刑警了?」我一問,他即頻頻點頭說:

「是啊!當時我還年輕,只有二十歲。」然後想了一下,又說:

「所以我寫作時,愈寫愈憶起年輕時代的感觸,也好象閱讀我的一椿失敗記錄一般。」

「為什麼說是失敗記錄?」

「現在想起來,更深刻的感覺到當時應首先尋找那把匕首,可是木谷川因一場大雨而暴漲,水流很急,確實難以搜索,不過無論如何也應該查出這把刀才對,這是唯一遺漏的地方。當時警方都急於找出那土木工的屍體及兇手,所以大冢花才在證據不足的理由下僥倖得到無罪的判決。案發不久,我還直覺那女人一定是兇手。」由於他的話有點前後順序不同,所以我又問他:「這麼說,大冢花不是犯人嗎?」

「我現在冷靜想想才感覺當時警方做事過於慌張。」田島老刑警說。

「我還感覺那女人最初在警局的自供中,只有她的賣春行為目的是要得被害者一元的動機是真的。」

「這麼說,你的看法又如何?」

我覺得在天城崗附近冰倉中的那個九文半的足跡是問題所在,大冢花行兇後本想到冰倉中宿一夜,但過於寒冷;也無法在鋸木屑上睡覺,於是又走了出來,如此才會到湯之野那間旅舍投宿。在警局詢問大冢花時,她完全否認去過冰包,當時我感覺這女人很會扯謊,可是後來我又認為她所言不虛,因為我判斷到冰倉里的是另外一個人。」

「哦!是別人到冰倉里嗎?」我又問。

「而且冰倉里還有些冰塊,太冷是無法睡覺的,連鋪在地上的鋸木屑也潮濕了,這種地方怎麼能躺卧休息呢?」

「喔,你的靈感不錯嘛!」老警看了我的臉說。

「這點事我當然想像得到。」我有點心慌的回答。

「不,你的看法完全正確。」老警頻頻點頭道。

「我問大冢花時,她承認穿的鞋子是九文半的,不過在天城山中時就脫鞋赤著腳走,由此很容易令人想到鋸木屑上的足跡一定是這女子的……還有,收留這娼婦的修善寺那家飲食店裡,我所打聽的消息是,這女人很怕冷。一到冬天總比別人穿得多,幾乎整個人顯得臃腫;這麼怕冷的女人怎麼可能到冰倉里過夜呢?也許腳一踏進冰倉就馬上轉身出來吧!因此警方一開始調查就持有這種推測,這也是很合理的。」說到這裡,田島老警端起茶杯舒暢地喝了幾口之後,才說:「依我的感覺來說,二十八日晚上是有另一個人跑進冰倉里睡覺。」話說完時,他的眼光朝向我。

「奇怪,那些鋸木屑也潮濕了,怎麼有人敢在那地方睡覺?」我反問。

「不,直到最近我才曉得縱使是潮濕的鋸木屑,但仍有種不致使鋸木屑附著衣服的睡法。」老刑警眨眨眼睛說。

「這種方法我是從卅一位做天然冰生意的人那裡聽到的,此人表示,炎熱的夏天裡,工人總是愛進冰倉里睡午覺,只要把梯子放在上面,又在梯子上放些木板即可舒服睡下,當然潮濕的鋸木屑也就不致於沾在衣服上……我聽到這種方法後才憶起三十多年前到冰倉里調查時,好象看到冰倉里有一個梯子,當時如果我知道有這種方法可以睡覺的話,也許,這案件又有另外的發展也說不定。」

「另外的發展?」

「就是說,一定有某人在二十八日晚睡在冰倉里,而兇殺案發生的地點就在冰倉附近,所以一定聽到被害者的悲鳴或格鬥聲、亦或吵架聲。如果查出在冰倉里睡覺的人就好了。」

「不過聽說冰倉里的鋸木屑上有女人的足跡。」我在假聲音說。

「九文半大小的足跡是合乎大冢花的腳板。一般說來,九文半的足跡大致是女性的,當然偶爾也有男人的足跡。」

「喔!是男人的?」

「是啊!就是男孩。」老警說,想了一下又補充:「如果是十五六歲男孩的話,也有這麼大的腳印。」

「……」

「在這報告書中也有記載,當時有一位少年和大冢花一起在天城崗附近走。這少年是下田某打鐵匠的兒子,當年聽說是受母親責備而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可是走到湯之島附近又半途折返,就在這時遇見大冢花兩人結伴同行。刑警也到過少年家調查訪問,少年表示只和那女人走到天城崗即分手而自己繼續走回來,可是那少年回到下田家時已是二十九日下午了,他二十八日是在哪裡過的夜呢?這是一個關鍵。」

「……」

「當時我們刑警對這問題未予深究的理由是,對方是十五六歲的孩子,認為和這兇殺案應不致發生關係,所以沒有進一步加以查證……我現在想,一定是那位少年跑進冰倉里睡覺。」

我聽得入神不由得身體在椅子上滑了一下而發出吱的一聲。

「那位少年是十六歲,應該知道冰倉里的那種溫度,而且負氣出走,口袋裡一定沒有錢吧,在這種情況下,很有可能進冰倉里過夜,十六歲少年的腳印也差不多是九文半大小。喂!我說的對不對?」老警說著,好奇的注視我的臉。

「說的也是。」我有氣無力的附和著說。

「所以當時對那少年不應該放鬆,應該進一步問他口供才是。我相信少年對這兇案一定多少知道一點。所以剛才我才說也許有另一種發展。」

田島老刑警話一多,又端起茶喝,我也端起茶杯潤一下喉,相對無語,只聽到喝茶的聲音。

「不過,啊……」老警拖長了聲音,又說:「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縱使現在才發現真正兇手也已經超過法定時效,對兇手也無可奈何了。殺人時效是十五年,現已過兩倍不止的時間了。」

「你寫原稿時,是不是又到下田地方調查呢?」我一面咽了咽口水,一面問。

「是啊!我走了一趟。因我寫原稿時突然有所懷疑,所以又去了下田,說起來也差不多有三十幾年未到過那裡了,而這次去了之後才真正感到一切都變了,不過還回憶得出以前留下的光景,下田現在已變成觀光勝地,住在那裡的都是新一代人了。」

「那位少年的家呢?」我問。

「以前是打鐵店,現在是觀光遊覽車的停車庫,聽說那少年已離開打鐵店約三十年了。」田島老警好象是說了好多話似的掉了伸懶腰,然後吩咐將付樣的書送過去。

「每次受你們的照顧,謝謝你。」我咀唇幾乎發抖般的說著,點了點頭。

老刑警走出去,半途又突然回頭看著我說:「對了,還有件事不解,就是有關動機的問題,倘若在冰倉里過夜的少年是殺死土木工的兇手的話,那麼他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麼呢?也不是為了搶錢,因為遺留下的手制錢包中還找出九十八塊錢……這個疑問我至今無法了解。」

我未作答。

田島老刑警彎著腰從店門慢慢走出去,我未轉身回店裡而逕上二樓卧房,往陽台的一把椅子坐下,看著夕陽照射下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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