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星期一發生了許多事,星期二發生了一點兒事,星期三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總之沒發生什麼事情讓調查有進一步發展。

馬丁·貝克一醒來就有一種感覺:這一天會很特別。

他覺得心神不寧,而且很不高興。他昨天很晚才上床,早上又很早就起來,醒來時嘴裡有一股鉛味,腦袋裡還在跑著尚未理完的思路。

警局裡也籠罩著同樣低迷的氣氛。蒙忪兀自沉默地思考著,文件翻了又翻,齒問的牙籤咬斷了一根又一根。斯卡基看來無精打采,巴克隆德則帶著一臉受傷害的表情,老是在擦眼鏡。

根據經驗,馬丁·貝克知道每一次艱難的調查都會有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這有可能持續幾天或幾個星期,甚至沒有突破的時候。他們從手上既有的資料找不出任何頭緒,所有的資源似乎都已經耗盡,而且,所有的線索推論到最後也只是什麼都沒有。

如果他能順著自己的直覺做事,他會幹脆放下一切,搭火車到福斯特保海灘,躺在沙灘上,徜徉在瑞典難得的暖流之中。今天早報上報導,水溫華氏七十度,這對波羅的海而言,確實是不尋常的溫暖。

但是,當然了,一位刑事長官是不能做這樣的事情的,尤其,他又身負尋找兇手的任務。

這一切都非常惱人。他極需做一些肉體和心理的活動,但卻不知道要做什麼。因此,他更不可能告訴別人應該做什麼。

經過幾小時的毫無動靜以後,斯卡基直截了當地問:

「我應該幹什麼?」

「去問蒙松。」

「我已經問過了。」

馬丁·貝克搖搖頭,走進自己的房間。

他看看時鐘。才十一點而已。

離布羅貝里和海倫娜·哈松抵達馬爾默,還有幾乎三小時。

既然沒有更好的事可做,他便打電話到帕爾姆格倫的公司,要求和馬茨·林德講話。

「林德先生不在,」金髮接待小姐懶懶地說,「可是——」

「可是什麼?」

「我可以幫你接他的秘書。」

馬茨·林德確實不在。他搭星期二下年的飛機從卡斯特洛機場飛往約翰內斯堡了。這是一趟緊急的商務旅行。

但萬一有人突發奇想想跟他聯絡,在約翰內斯堡也找不到他。

因為此時飛機還在半空中。

不能確定林德先生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次出差有什麼計畫嗎?

林德先生每一次出差都有非常仔細的計畫。

高效率的秘書很有權威地回答。

馬丁·貝克掛斷聽筒,一臉責難地瞪著電話。

嗯,讓布羅貝里和林德當面對質的計畫泡湯了。

他突發靈感,又拿起聽筒,拔了位於哥本哈根考陀維特街那家空運公司的電話號碼。

當然可以告訴你。

今天早上霍夫一延森先生突然有急事必須去里斯本一趟。

你可以稍後打電話到里波達德大道的提沃理旅館找他。

可是此刻飛機還在半空中。

不確定他什麼時候會回丹麥。

馬丁·貝克把這些消息告訴蒙松,後者只是冷淡地聳聳肩。

兩點三十分,布羅貝里和海倫娜·哈松終於到了。

除了典獄長和一團偌大的繃帶,布羅貝里還有律師陪同。

他什麼話也沒說,但那名律師可不缺話講。

布羅貝里先生不能講話,因為他遭到來自警方最殘酷的暴力虐待。就算他現在能說話,除了一星期前已經說過的證詞以外,他沒什麼可以補充的了。

律師滔滔不絕地敘述他事先預備好的說辭,偶爾還對操作錄音機的斯卡基投以兇狠的眼光,斯卡基不禁面紅耳赤。

然而,馬丁·貝克不在乎。他左手撐著下巴坐著,聚精會神地凝視扎著繃帶的那個男人。

較之林德與霍夫一延森,布羅貝里是全然不同的類型。他很胖,有一頭紅髮、粗大兇橫的五官、一對閃爍不定的淡藍眼珠和啤酒肚。而如果隆布洛西的罪犯理論正確的話,依照他看,布羅貝里就屬於應該馬上送到煤氣室處死的那種人。

這個人,光是看著他就令人不快,而且他穿得十分俗氣、缺乏品位,幾乎令人替他覺得可悲,馬丁·貝克想。

律師基於職業對布羅貝里十分同情。他一直滔滔不絕,馬丁·貝克也隨他說去,雖然這個人一定會在法庭上重複他目前的大半論調,不過也沒有大礙。

律師這類人只能這樣。因為只有讓布羅貝里得到釋放或類似的判決,並且讓貢瓦爾·拉爾森和薩克里松因違反規定受到懲罰,他才能夠拿到豐厚的律師費。

就算結果如此,馬丁·貝克也不在意。他向來就很不苟同貢瓦爾·拉爾森的辦事方法,但基於同袍應該互相忠誠的傳統,他一直忍著不加干涉。

等律師結束了布羅貝里受難記後,目光始終不離囚犯的馬丁·貝克說:「那麼,布羅貝里先生,你不能說話嗎?」

對方搖搖頭。

「你對馬茨·林德的看法如何?」聳聳肩。

「你想他有能力接管貴公司的經營大任嗎?」又聳聳肩。

他又審視了布羅貝里大約一分鐘,試圖捕捉他陰睛不定的眼神。

這個人顯然心懷畏懼,但看起來也是一副準備與人搏鬥的樣子。

最後,馬丁·貝克對律師說:「好吧,我想你的客戶已經被這一個禮拜的種種事件搞得心神不定。也許今天就這樣結束好了。」

每個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布羅貝里、律師、斯卡基,甚至典獄長。

馬丁·貝克站起來,去看看蒙松和巴克隆德把海倫娜·哈松處理得怎麼樣了。

他在走道上遇見奧薩·托雷爾。

「她說了什麼?」

「一大堆。但是沒有你用得著的。」

「你住在哪家旅館?」

「跟你一樣。薩伏大飯店。」

「那麼也許我們今晚可以一起吃晚餐?」

如果可以,那麼或許這苦悶的一天,至少可以有個愉快的結尾。

「可能很困難。」奧薩·托雷爾推諉道,「我今天在這裡有很多事情要辦。」

她迴避他的眼光。這很容易,因為她連他肩膀都不到。

海倫娜·哈松接連不斷地講,蒙松像老僧人定似的坐在那裡不動,錄音機轉個不停,巴克隆德則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臉上掛著震驚的表情。一定是他對生命那份純潔的信仰遭到了致命的打擊。

馬丁·貝克就站在門口,兩肘靠在金屬檔案柜上,觀察那個女子逐字逐句地重複先前已對科爾貝里說過的話。

此時她那算得上端莊的表情,或虛假粉飾的堅強,都消失了。

事實上,她已經完全喪失了勇氣,而且疲憊不堪。她只是一個妓女,處在力不從心的困境,嚇都快嚇死了。她淚眼婆娑,很快就吐露了她那一行所有的人事和所有的細節,顯然希望能夠因此減輕罪刑。

場面看起來非常令人沮喪,馬丁·貝克和來時一樣安靜謹慎地離開了。

他回到辦公室,此時室內一片空蕩,甚至比先前還要悶熱。

他注意到原先漢普斯·布羅貝里坐過的那把椅子,包括椅面和椅背,都被汗水浸濕了。

電話響起。

當然是馬爾姆。還會有誰?

「搞什麼——你到底在幹什麼?」

「調查案子。」

「等等。」馬爾姆煩躁地說,「我們不是說清楚,甚至都說得很明白了,這個調查要儘可能謹慎而有效地進行嗎?」

「是的。」

「你以為在斯德哥爾摩市中心來一場瘋狂槍戰,打一場狠架,這叫謹慎?」

「不是。」

「你看到報紙了沒有?」

「是,我看到報紙了。」

「你認為明天會怎麼樣?」

「不知道。」

「『警察施壓逮捕兩名可能完全無辜的人』,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顯然,督察長這些話有一點兒道理,馬丁·貝克沒有馬上回答。

「呃,」最後他說,「看起來是有點兒不對勁兒。」

「不對勁兒?你知不知道,為了這個,我現在在火線上挨打?」

「太糟了。」

「我可以告訴你,署長和我一樣生氣。我們已經在他辦公室里開了好幾個小時的會……」

騾子懂得互相止癢,馬丁·貝克暗自想。這應該是一句拉丁文諺語。

「你怎麼有辦法見到他?」他無知地問。

「我怎麼有辦法見到他?」馬爾姆重複道,「你在講什麼?你當這是一個笑話嗎?」

人人都知道,警政署長很不願意與人交談。謠傳某高層官員甚至威脅過,要開一輛鋼耙卡車到警政署,強行衝破它無比神聖的大門,以求跟署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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