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倫納特·科爾貝里等了一個多鐘頭,才接到風化組的消息。

這之前,他鬱悶無力,滿身大汗地呆坐在瓦斯貝加警局的辦公桌前。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只是去詢問兩名證人——現在卻發展成一樁緊急追緝令。

突然間,漢普斯·布羅貝里和神秘的海倫娜·哈松變成警方的追緝對象,而科爾貝里就像只蜘蛛似的坐在這裡緊攫住羅網的絲線。最古怪的是,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必須找到這兩個人。警方並沒有指控這兩個人,他們在馬爾默已經接受過警方詢問,而且依常理看來,沒有跡象顯示他們和維克托·帕爾姆格倫被謀殺有任伺牽連。

總之,他仍然擺脫不了務必找到這兩個人的那種緊迫感。

為什麼?

這只是警察的職業病吧,他鬱悶地想,服務警界二十三年已把你搞得不成人形,再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思考。

二十三年來,每天和警察接觸,使他無法和其餘的世界維持正常的關係。事實上,他從來不覺得有真正放鬆的時候,即使是和家人在一起時也是如此。他總是覺得有什麼在心上噬嚙。

他等了很久才成家,因為警察不是一種平常的職業,那是一種自我獻身的誓約。而且很顯然,一旦投入,你便很難完全脫身,這種職業,每天都要和不正常的人往來,最後只會使你本身也變得不正常。

科爾貝里和多數同事的不同之處,就是他有能力清晰地透視和分析自身的處境。他的見解的確驚人且透徹至極,這很不幸。他的問題,就在於他既是一個充滿感性的人,又是一個負責任的人,而就他的專業而言,十件案子當中,至少有九件是他不能也不允許自己介入感性和感情的。

為什麼警察很排外,幾乎只和其他警察來往?他很好奇。

很自然,那是因為這種交往比較容易,比較容易維持必要的距離。但是同時,也比較容易忽視警界中病態的同袍之愛,這種同袍之愛,多年來繁茂滋長而欠缺自醒。例如,警察絕對不會批評其他警察,除了極少數的例外。這意味著,最終警察會孤立於社會之外;但是他們理應保護這個社會,而且很重要的是,他們理應與社會交融。

最近一項社會研究顯示,在度假中多少算是被迫與其他民眾交融的警察們,常常羞於承認自己是警察。這是他們的角色定義及專業過多被神話所造成的結果。

若經常面對恐懼、不信任和公開的侮蔑,任何人早晚都會變成病態的偏執狂。

科爾貝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不願做被人害怕的人,他不願不受信任或被人瞧不起。

他不願變成偏執狂。

然而,他確實想找到這兩個名叫漢普斯·布羅貝里和海倫娜·哈松的人,而且,仍然不知道為什麼。

他去洗手間喝水。水籠頭已經打開好幾分鐘了,流出來的水仍然溫溫的,味道不佳。

他哼了一聲,又在辦公桌前跌坐下來。他百般無聊地在吸墨紙上畫了一個小小的五角星。又畫一個。然後再畫一個。

等到他畫到第七十五個五角星星時,電話響起來。

「我是科爾貝里。」

「嗨,我是奧薩。」

「你有沒有查到什麼?」

「是的,我想有。」

「是什麼?」

「我們查到這個叫哈松的女人。」奧薩·托雷爾頓了一下,然後說,「至少我相當確定,我們找對了人。」

「怎麼說?」

「她在我們的名冊上。」

「是個妓女?」

「是的,不過是個高級妓女,就是近似於我們所說的應召女郎。」

「她住在哪兒?」

「巴能路。原來給的那個地址是錯的,就我們所知,她從來沒有在西脊路住過。不過,電話號碼倒不是憑空捏造的,看起來,她以前曾用過那個號碼。」

「姓名呢?海倫娜·哈松是她的真名嗎?」

「這點我們相當確定。上星期三在馬爾默的時候,她必須出示身份證明,所以我認為這一點她不至於欺騙。」

「她有前科嗎?」

「哦,有,她打從十來歲起就一直在當妓女。我們部門和她交手過很多次,雖然最近幾年不那麼頻繁了。」

奧薩·托雷爾沉默了一會兒,他可以很清楚地想像到她此時此刻的樣子,大概就和他一樣,彎著背坐在桌前,一邊若有所思地咬著大拇指指甲。

「看來剛入行的時候她和多數妓女一樣多半拿不到報酬。後來她開始站街,然後很顯然,因為有幾分姿色,所以能夠更上一層樓,進入一個比較有利可圖的圈子。能夠進入應召女郎圈,對那個圈子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值得尊敬。」

「是的,我可以想像。」

「事實上,應召女郎是妓女裡面的菁英分子。她們不是來客就接的——她們只接保證有油水的那種。單是自稱為旅行秘書,或甚至叫做執行秘書——就像她在馬爾默使用的頭銜——就表示她自有一番風格,能夠進出相當高層的社會圈子。站在里潔林街上賣色,和坐在厄斯特馬的公寓里等電話應召,這其間的區別是非常大的。她大概有一群常客,每星期頂多只接一次生意——或隨便你怎麼稱呼,反正是諸如此類的安排。」

「你們部門對她有沒有什麼興趣?就目前來說?」

「有,那就是我要跟你傳達的事情。如果她涉入其他犯罪案件,而且害怕被捕,那麼我們可能可以利用機會治理一整個應召女郎的不法組織。」

「無論如何,我們至少可以嚇嚇她。派一個人過去把她抓來。」科爾貝里想了一想,說,「當然啦,我很願意親自見見她,就在她的家裡。這整件事有些古怪之處。至於是什麼,我還不曉得。」

「這話怎麼講?」

「我有一種感覺,她和布羅貝里及帕爾姆格倫之間的瓜葛,比我們懷疑的還要深。你認識她嗎?」

「我只知道她長什麼樣子,根據我們這裡的照片。」奧薩。

托雷爾說,「依照片判斷,她看起來非常中規中矩,而且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可是,當然啦,那就是在那種特別行業里成功的一個要素。」

「當然,她們必須能夠維持體面。在社交場合不犯任何錯誤,對她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對。我聽說這些女人有的甚至還會速記——至少達到可以唬人的程度。」

「你有她的電話號碼嗎?」

「沒有。」

「真可惜。」

「也許是,也許不是。」奧薩·托雷爾說,「這種行業的女人經常更換電話號碼。當然了,她們的號碼都不列在電話簿上,就算列上,她們通常也用不同的名字申請電話。而且……」

「而且……」

「而且,那表示她們是真的專業人士,第一流的。」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為什麼你那麼急著找到她?」

「老實跟你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不知道?」

「不知道。馬丁要我詢問她一些例行公事,譬如那晚在馬爾默她看到或沒看到什麼。」

「嗯,那也不是個太壞的起點。」奧薩·托雷爾說,「也許從這個第一步,可以引到第二步。」

「我也是這麼希望。」科爾貝里說,「根據拉爾森的情報,上星期六她去過漢普斯·布羅貝里位於林汀島的家,而我十分確信布羅貝里正在搞一些可疑的勾當。」

「我很難想像她會直接牽涉到帕爾姆格倫的謀殺案。可是換個角度想,我所知道的事大多是來自過去幾天的新聞。」

「是的,我也看不出她和這次槍殺會有直接的關聯。然而,這個案子有好幾處疑點,我有一種感覺,就是即使它不直接隸屬於我這部門,我也應該加以追蹤。」

「你認為布羅貝里在搞什麼把戲?」

「某種大規模的金融詐欺。看來他正想把這裡所有的財產儘快換成現金。我猜他準備今天出國。」

「你為什麼不找詐欺組的傢伙幫忙?」

「因為沒有時間了。等到那些傢伙有時間處理,布羅貝里大概早就逃之天天了。可能連那個姓哈松的女人也一樣。但是帕爾姆格倫的謀殺案,倒也幫了我們一把。他們兩個都是證人,這表示我可以出手了。」

「我承認我只是一個新手,」奧薩·托雷爾說,「更談不上擔任命案偵查員。但是,難不成馬丁認為出席當晚餐會的人之中,有人就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採取這樣極端的手段把帕爾姆格倫剔除?」

「是的,那似乎是說法之一。」

「這麼說,那個人僱用了一個殺手?」

「對,大概是這樣。」

「這好像不太合理,如果你問我的話。」

「我也這樣認為。但是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

「我知道,此外,他們還考慮了哪些可能性?」

「其中一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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