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瓦爾·拉爾森看著自己的新西裝。
如果他在那個重要的日子穿上它,會不會是個惡兆?他會不會被那個可惡參議員的大腸小腸罩著滿身滿臉?不無可能。帶著嫌惡的心情,他馬上決定,下星期四一定要穿上這套西裝。
今天他還是平日的那身打扮——毛里夾克、棕色長褲、厚重的丹麥休閑鞋,帶著皺摺紋理的橡膠鞋底——他看著鏡子搖搖頭,接著就出門上班去。
貢瓦爾·拉爾森不喜歡變老。他就快五十了,越來越常自問人生的目的伺在。把遺產浪擲殆儘是很好玩,無論對自己還是別人都值得記上一筆。他喜歡當海軍的那段日子,更喜歡商船上的生活,可是他到底為什麼會當上警察,主動把自己推到一個常與個人信念背道而馳的位置上呢?
答案很簡單。憑他七零八落的學校教育,那是他唯一找得到的工作,還有,當時他想做個有用的人。只是,他成功了嗎?
還有,他為什麼不結婚?他曾經有的是機會,只是現在都太晚了。
不管怎麼說,問這種問題未免太不是時候。
他到達大樓後停好車,乘坐電梯直接上到暴力組辦公室,亦即特別小組的總部。這些辦公室已破舊不堪,壁紙斑駁脫落不說,在窗外不斷增高的新警局大樓的壓力下,整個建築好像隨時都有崩塌之虞。
貢瓦爾·拉爾森看牆上的鐘。八點零三分。今天是十一月十四日,離那個大日子還有整整一個星期。
這個指揮總部有四個房間可用,馬丁·貝克通常都在,貢瓦爾·拉爾森和埃納爾·勒恩也幾乎都在,本尼·斯卡基和弗雷德里克·梅蘭德也是,梅蘭德是竊盜組的探長,不過在國家兇殺組和制暴組也有多年的工作經歷。
梅蘭德是個怪人,也是個無價的資產。他的記憶力就像電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所有資料只要經過他的腦袋,各種錯誤、重複的指令等等都會被篩掉,一個不漏。個頭高大、性情溫和的他,年紀比其他人稍大,多半時候只是坐著研究文件、擺弄煙斗,如果辦公桌後頭找不到他,那麼鐵定就在廁所。這是斯德哥爾摩一半警察都知道的事實,而且視之為天大的笑話。
貢瓦爾·拉爾森對勒恩點點頭,這才進入馬丁·貝克的辦公室。馬丁·貝克坐在辦公桌上,一面晃蕩著雙腿打電話,一面翻著眼前厚厚的一沓報告。
「再見。」他說,隨即掛上話筒。
貢瓦爾·拉爾森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空軍。」馬丁·貝克說。
「哼。」貢瓦爾·拉爾森說。
「沒錯,我剛才就是想這樣回答他們,只是語氣比較委婉。他們想知道我們需不需要戰鬥機。」
「那你怎麼說?」
「我就說,我們根本不需要飛機。」
「你真的這麼說?」
「沒錯,那位將軍有點兒冒火。『飛機』顯然不怎麼好聽。」
「這就像是把一艘船的甲板叫地板一樣。」
「噢,真有這麼糟?」馬丁·貝克說,「要是他再打電話來,那我得向他道歉。」
他看了看手錶顯示的日期,說:
「你那些ULAG的朋友好像還沒露面。」
這一兩個星期以來,邊界管制和入境的交通路線檢查得非常嚴格。
「嗯。」
「這是肯定句嗎?」馬丁·貝克問。
貢瓦爾·拉爾森在房裡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終於開口說道:
「我想我們應該假設他們已經到了。」
「可是他們一定有好幾個人。你真的認為他們已經全都潛入進來,可是一個都沒有被抓住?」
「聽來似乎很玄,」貢瓦爾·拉爾森說,「可是——」他沒有說下去。
「當然,他們是有可能在邊境檢查展開之前就進來了。」馬丁·貝克說。
「對,」貢瓦爾·拉爾森說,「是有這個可能。」
故意轉移話題似的,馬丁·貝克問:
「你昨天有沒有看到有趣的影片?」
貢瓦爾·拉爾森被分派到一個任務:把情報部門手上好幾部關於國賓訪問的影片好好研究一番。
「有,」貢瓦爾·拉爾森說,「我注意到,尼克松在貝爾格萊德時,跟他的同路人鐵托。在都柏林一樣,坐的都是敞篷車。尼克松和瓦勒拉。乘坐的是勞斯萊斯的古典敝篷車。從影片中看來,只有一個安全人員隨行。反觀基辛格去羅馬訪問的時候,幾乎半個義大利都被封鎖。」
「他們有沒有把那部經典名片放給你看——《教皇的耶路撒冷之行》?」
「有,不過很不幸,我以前就看過了。」
教皇的耶路撒冷之旅是由約旦的國家安全部門負責,結果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糟到或許堪稱史無前例的地步。即使是斯蒂格·馬爾姆也不可能做到這等程度。
電話鈴響。
「我是貝克。」
「嗨,」瑞典保安警察首長說,「我送過去的文件你看了沒有?」
「我正在看。」
「那你應該知道,那幾天瑞典其他地區的正規警力會有點兒不足。」
「我看得出來。」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那不是我的事。你去問署長,看他是不是了解。」
「好,我打電話給馬爾姆。」
勒恩走進房間,紅鼻頭上戴著他的閱讀眼鏡,手上拿著一張紙。
「我在我桌上找到這份CS名單——」
「那份名單應該放在我的『收件卷宗』籃里才對,」貢瓦爾·拉爾森說,「你就放在那裡吧。不過,到底是哪個臭傢伙動了我的東西?」
「不是我。」勒恩說。
「那是什麼名單?」馬丁·貝克問。
「那天在執勤室里執勤的人員名單,」貢瓦爾·拉爾森說,「就是那些最好讓他們坐在執勤室里玩叉又圈圈遊戲的人,如果你懂我意思。」
馬丁·貝克從勒恩的手上拿過名單看了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堆並不令人意外的名字:波·薩克里松、肯尼斯·克瓦斯特莫、克勒·克里斯蒂安松、維克托·保爾松、阿道夫·古斯塔夫松、理查德·烏爾霍爾姆等等。
「我非常了解你的意思,」馬丁·貝克說,「讓他們值勤似乎是個絕佳的主意。不過,CS代表什麼?」
「蠢蛋小組(clod squad),」貢瓦爾·拉爾森說,「我不想表達得太直接。」
大家走進一個較大的房間,也就是勒恩和梅蘭德的辦公室。牆上已經用大頭針釘好一大幅斯德哥爾摩的市區地圖,上頭劃著車隊的初期路線。和大多數的指揮中心一樣,這間辦公室也是亂鬨哄的,電話鈴聲此起彼落,不時有人拿著內裝公文的牛皮紙袋進進出出。
梅蘭德正對著話筒說話,煙斗一直沒離嘴。他一看到他們就說:「噢,他剛進來。」隨即一言不發地把話筒交給馬丁·貝克。
「我是貝克。」
「真高興找到你了。」斯蒂格·馬爾姆說。
「噢。」
「對了,恭喜你破了裴楚斯的命案,漂亮極了。」
這話說得有點兒晚,而且過於誇張。
「謝謝,」馬丁·貝克說,「你打電話就是為了這件事?」
「不是,」馬爾姆說,「很遺憾,並不是。」
「那是什麼事?」
「空軍的頭頭剛才打電話給署長。」
動作真快,馬丁·貝克心想,他大聲說:
「然後呢?」
「那位將軍好像——」
「很生氣?」
「噢,我不妨說,他好像對警方在這件事情上的合作意願很感失望。」
「我懂了。」
馬爾姆尷尬地清清喉嚨。
「你感冒了嗎?」
多麼糟糕的長官,馬丁·貝克心想,不過他立刻想到,其實現在情況正好相反,他可以把自己視為馬爾姆的長官,於是說道: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到底有什麼事?」
「噢,我們的想法是,我們和國防部門的關係很敏感也很重要。所以,如果你和那些國防部門的對話,可以多一點兒願意合作的感覺的話,那是最好。當然,你知道,這可不是我說的。」
馬丁·貝克笑了。
「那是誰說的?現在是哪個答錄機在說話嗎?」
「馬丁,」馬爾姆說,語氣中帶著懇求。「你知道我的處境很為難。這不容易——」
「好吧,」馬丁·貝克說,「還有其他事嗎?」
「目前沒有。」
「那就再見了」
「再見。」
電話再次響起。梅蘭德接了,這回是麥勒,想談談他對抗那些所謂「顛覆力量」——簡單說,就是共產黨——的心得。他們讓梅蘭德去處理。這種事他做來最得心應手,無論對方說什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