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希德伯·布萊欽的辦公室雖然處於大衛巴格斯坦街的中心位置,卻跟他的人一樣邋遢。他沒有秘書,也沒有會客室,只有一個每扇窗戶都臟乎乎的房間,外加一個偶爾煮煮咖啡的小廚房——如果還有咖啡,塑料杯也沒有用完的話。

房間非常之小,裡頭養了兩隻貓和一隻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那隻鳥又老又臟,頭頂也禿了。一張大桌佔據了大半的房問,這張桌子不但舊得不得了而且面積大得驚人,神乎其技的搬家工人竟然能夠將它推進門來,實在令人稱奇。「壓路機」

自己常說,那張桌子是七十年前大樓建造時,特別在房間里打造出來的。這當然是玩笑話。

瑞貝卡·林德的案子被分派到「壓路機」手上,對她來說是幸運,至少到目前為止。

「噢,」他對她說,一面把那隻貓從鼻頭摸到尾巴。「那場官司我們打贏了。他們沒有再上訴。這樣最好。高等法院里有些白痴,老是拿他們自以為是的解釋來闡釋法律。要他們相信真相就有如天方便譚,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們的字典里到底有沒有真相這個詞。」

他注意到,女孩兒面露哀傷。

「所以,羅貝卡——」

「瑞貝卡。」女孩說。

「對,沒錯,是瑞貝卡,」他說,「瑞貝卡,你有心事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而且你是唯一曾經幫助過我的人。」

雪茄煙熄了,「壓路機」重新點燃它。他抱起另外一隻貓放在膝頭,搔它的耳後,癢得它咪嗚直叫。

她把自己的處境說了,而他一句話也沒說。

最後她無助地說:

「我該怎麼辦?」

「你可以去找社會福利機構或是兒童福利中心。既然你還沒結婚,說不定有社工人員會處理你的案子。」

「不,」她斷然拒絕道,「絕對、絕對不要。那些人老是追著我跑,就像我是動物一樣。還有,我被關起來的時候他們把卡米拉帶走,都沒有把她照顧好。」

「沒有嗎?」

「沒有,他們喂她吃的東西不對,我花了三個星期才讓她的腸胃恢複正常。」接著她又問了一遍,「我該怎麼辦?」

布萊欽把膝頭上的貓抱到一旁,那貓丑得出奇,斑駁的雜毛有黃有赭有黑有白。他說:

「我這長長的一生一直在對抗各種官僚體制,尤其是那些權勢在握的機構。經驗教會我一件事:你很難讓別人專心聽你說話,更難讓他們相信你是對的。」

「這個糟糕的國家是誰在統治?」她問。

「正式的說法是國會,不過實際上是內閣和一些委員會、資本家,還有一堆要不有錢、要不能左右政治團體而被選出來的人,外加各種工會、商會的老闆。我們就這樣說吧,頭號老大是——」

「國王?」

「不是,國王沒有實權。我指的是政府的頭頭。」

「政府的頭頭?」

「你沒聽說過他嗎?」

「沒有。」

「政府的頭頭,或是首相、閣揆、國家的最高行政首長,隨你怎麼稱呼都行。他就是我們國家政體的領袖。」

「壓路機」在桌上摸索了半天。

「這裡,」他說,「報上有他的照片。」

「真難看。那個頭上戴牛仔帽的人是誰?」

「是美國的一個參議員,他不久就要來瑞典做正式訪問。事實上,他就是你男朋友家鄉旁卜州的州長。」

「我丈夫。」她說。

「呃,這年頭誰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好。」「壓路機」說,順便打了個飽嗝。

「我們可不可以去跟這個政府的頭頭說話?他會說瑞典話,對不對?」

「對,可是要見他還是不容易。他不是什麼人都接見的,除非在選舉之前。不過一般人可以擬一個訴狀,意思就是,寫封信給他。」

「這個我做不來。」她喪氣地說。

「可是我做得來。」「壓路機」說。

他從巨型書桌的中腹處打開一塊封蓋,裡頭是一台古老的打字機,他在兩張打字紙當中夾入一張複寫紙,再把紙張插入打字機,輕鬆自在地打起字來。

「這會不會很貴?」瑞貝卡不安地問。

「依我之見,事情是這樣的,」「壓路機」說,「如果真正犯了罪或是傷害了社會的人都可以接受免費的法律協助,那麼完全無辜的人當然不必支付昂貴的律師費用。」

他瀏覽一遍後,把原稿拿給瑞貝卡,副本放進檔案。

「現在我該怎麼做?」她問。

「在信上簽字,」布萊欽說,「我的地址就印在信頭上。」

她用微微顫抖的手簽了字,布萊欽替她寫好信封上的地址。接著他把信封好,貼上印有該國那位無實權國王玉照的郵票,把信交給她。

「你出了大樓後右轉再右轉,會看到一個郵筒。」

「謝謝你。」她說。

「再見,羅——瑞貝卡。如果我要聯絡你,要到什麼地方找你?」

「目前沒有地方。」

「那你就來這兒。最快也要一個星期。我們不可能在一個星期內收到迴音。」

她走出房間帶上房門,布萊欽把打字機的封蓋蓋好,又把那隻雜色貓抱回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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