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一天又一天,轉眼幾個星期過去。跟往年一樣,大家引頸期盼的夏天似乎過得特別快。

只是現在還是盛夏的七月,而且依然濕冷、落雨不斷,太陽還是驚鴻一現。

馬丁·貝克沒有時間注意天氣。他忙得不可開交,有些日子甚至沒有離開辦公室。他通常都留到很晚,晚到整個大樓一片安靜,人都走空了。這倒不一定是因為有必要。他留下來常常是因為不想回家,或是希望好好思索一番,在電話不斷、訪客不絕的忙亂的白天,他無法思考事情。

雷亞帶她的孩子到丹麥度假去了。孩子的爸爸住在丹麥,她要去三個禮拜。

馬丁·貝克很想念她,不過她再過一個星期就回來了,這段期間他只有靠工作和獨自待在舊斯坦家中度過沉靜的夜晚,來填補生活的空白。

華特·裴楚斯命案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和心思。他一遍又一遍讀著從不同部門彙集來的成堆資料,可是走進死胡同的惱人感覺總是揮之不去。案發已經一個半月了,這起案子目前主要由本尼·斯卡基和奧薩·托雷爾負責。他們的判斷能力和一絲不苟的態度都靠得住,所以他多半放手讓他們自己處理。

緝毒組在經過長時間且仔細的檢查後,做出了一份報告。

他們有數點發現:第一,華特·裴楚斯從未經手大量的毒品,沒有跡象顯示他是毒販,他擁有的毒品數量一直都不算大。

第二,他們發現華特·裴楚斯雖然偶爾也會吸食大麻煙或是服用興奮劑,不過他從來不曾大量吸毒。在他住宅中一個上鎖的抽屜里,他們發現很多包印有外國名稱的藥品,很可能是他到國外旅行時帶回來的,不過並沒有大量偷運的跡象。

他在斯德哥爾摩的麻醉藥品市場上,是個人盡皆知的熟客,雖說他的採購量有點兒少,不過他似乎有三個固定的供應商。他付的是行情價,很久才來買一次,毫無一般吸毒者迫不及待的窘相。

他們也詢問過其他好幾個姑娘,她們跟奧薩問過的兩個女孩兒都有同樣的經驗。華特供應她們毒品,可是只是在她們去他辦公室的時候。如果她們想把毒品帶回家,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受到緝毒組詢問的兩個姑娘,曾經出現在裴楚斯的一部片子里,不過不是他所承諾的在國際大片中擔任重要角色,也沒有跟查爾斯·布朗森。合作演出,而是在一部色情片里扮演女同性戀。她們承認,拍片時受到藥力的影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真是個大雜種!」奧薩看到報告時不禁大罵。

奧薩和斯卡基去迪爾思摩二度拜訪過克莉絲·裴楚斯,也和兩個在家的孩子談過。小兒子還在國外,一直沒有音訊,雖然他的家人發了電報到他最新的住址,也在《國際先鋒報》的人事欄刊登了廣告。

「媽,別擔心,等他錢用光了自然會出現。」大兒子帶著嘲諷說道。

奧薩也和彼得森太太談過,這位管家大體上對所有的問題只做單音節的回覆。她是那種老派的忠僕,嘴裡吐出的話雖然屈指可數,對主人一家卻是大力讚揚。

「我真想讓她去上一堂女性解放的課。」奧薩後來告訴馬丁·貝克。

本尼·斯卡基找華特·裴楚斯的園丁兼司機斯圖雷·海斯卓談過。問他對裴楚斯一家的看法,他跟那位女管家一樣惜字如金,不過談到園藝時則是津津樂道。

斯卡基也花了不少時間在羅特布魯,這裡其實是奧薩的轄區,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那兒幹什麼。有一天大家在馬丁·貝克的辦公室喝咖啡,奧薩帶著調侃問道:

「本尼,你該不是愛上茉德·朗丁了吧?對她你得提防點兒。我覺得她是個危險的女人。」

「我想她是挺愛錢的,」斯卡基說,「不過我倒是跟附近的一個傢伙聊了很多,他是個雕塑家,就住在馬路對面。他的作品都是用破銅爛鐵做的,還真不賴。」

其實白天奧薩也是老半天不見蹤影,也不曾告知去向。馬丁·貝克終於開口問她在忙什麼。

「我跑去看電影了,色情電影。我決定把裴楚斯的電影都看完,只是少量多餐,一天只看個一兩部。不過別的不說,這些電影說不定會讓我變得性冷淡。」

「你為什麼要看那些電影?」馬丁·貝克問,「你覺得可以找到什麼線索嗎?對我來說,一部就夠了——那部叫《午夜太陽光芒之愛》還是什麼的,就夠我受了。」

奧薩大笑。

「跟其他幾部比起來,那部電影根本是小巫見大巫。有些片子從技術角度來看高明許多,色彩繽紛、寬銀幕等等,該有的都有。我想這些片子是外銷到日本。可是坐著看這些電影可真不是樂趣。尤其對女人來說。你只會感到憤怒,」

「這我可以理解,」馬丁·貝克由衷說道,「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覺得非看那些電影不可?」

奧薩抓了抓一頭亂髮。

「噢,你知道,我是看影片中出現的人物,我想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住在哪兒、從事什麼職業。我找幾個男孩兒談過,他們演過好幾部片子。其中一個是專業人士,在一家色情俱樂部工作,認為那就是他的正職。他的收入很不錯。另一個在男裝店做事,拍電影純粹是出於好玩,他幾乎一毛錢也沒拿,我還有好長的名單,以後再慢慢查。」

馬丁·貝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面不以為然地望了她一眼。

「不是說我這樣做一定會有收穫,」奧薩說,「不過如果你不反對,我打算繼續做下去。」

「做吧,只要你受得了。」馬丁·貝克說。

「我只剩下一部沒看,」奧薩說,「《夜班護士的告白》,我想是這個名字,是部驚悚片。」

一個星期過去,七月的最後一天,雷亞回來了。

那天晚上,他們以煙熏鰻魚、丹麥乳酪、象牌啤酒和她從哥本哈根帶回來的阿瓜維特酒一起慶祝。雷亞幾乎話沒停過,直到她在他的懷裡睡著。

馬丁·貝克也躺了一會兒,他很高興她回來,可是象悼啤酒發揮了效力,沒多久他也睡著了。

隔天,事情開始有了進展。那是八月的第一天,下著傾盆大雨。

馬丁·貝克一覺醒來,感覺神清氣爽、頭惱清晰,不過上班依然遲到了。三個星期的時間不短,昨晚雷亞急著告訴他到丹麥島嶼旅行的趣聞,隨著食物、啤酒和烈酒下肚,兩人還沒來得及互訴思念就睡著了。早上他們做了補救,孩子們還在丹麥,無人干擾,他們可以從從容容,直到雷亞終干把他推下床。

命令他想想自己的職責,還有他身為長官,應該做個好榜樣。

本尼·斯卡基等了他兩個小時,已經很不耐煩。馬丁·貝克還沒來得及坐下,他已經出現在辦公室,兩腳不斷磨來蹭去。

「早安,本尼,」馬丁·貝克說,「你那邊的事進行得怎麼樣?」

「很好,我想。」

「你還在懷疑那個用破銅爛鐵做東西的藝術家?」

「沒有,我只是一開始懷疑過。他住得那麼近,工作室里又儘是鐵棒、鐵管之類的,我本以為八成就是他。他跟茉德·朗丁熟識,目送她出門工作後,只要隨便拿起一根鐵棒或鉛管,再穿過馬路,就可以把那老傢伙殺了。事情很明顯。」

「可是他有不在場證明,對不對?」

「對,有個女孩兒整晚都跟他在一起,早上還跟他一起進城。不管怎麼樣,他是個好人,和裴楚斯毫無瓜葛。他的女朋友看來也像老實人。她說她睡不好,所以他睡著後她就爬起來看書,還說他睡得像根木頭,一直到早上十點才起床。」

馬丁·貝克看著那張熱切的瞼,感覺有點兒好笑。

「那麼,你現在又發現了什麼?」

「噢,我在那裡晃了很久,這裡走走,那裡看看,還坐下來跟雕塑家說說話。昨天我又去了,我們一起喝啤酒,我坐在那裡,看到茉德·朗丁車庫裡的大木箱,那些板條箱是他的,把作品送去展覽時裝箱用的。他自己的車庫裡沒有地方放,所以茉德·朗丁就讓他借放。打今年三月後,那些木箱就一直放在那兒,沒有人碰過。我就想到,不管是誰殺害了華特·裴楚斯,有可能當天夜晚就潛入屋內,因為深夜不會被人看見,然後躲在木箱後面,等到老傢伙一人在家時再下手。」

「可是他後來又穿過了大家都看得到的田野。」馬丁·貝克說。

「對,我知道。可是如果他真的躲在木箱後面,一定是他知道華特·裴楚斯習慣在茉德·朗丁離家之後不久離開,所以他必須利用老傢伙這段短短的獨處時間。如果他藏身在木箱後面,就聽得到她離去的聲音。」

馬丁·貝克揉揉鼻頭。

「聽來是有這個可能,」他說,「你有沒有檢查過,那裡頭是不是真的可以藏人?那些木箱不是緊貼著牆壁嗎?」

本尼·斯卡基搖搖頭。

「不是,木箱和牆壁之間有足夠大的空間。科爾貝里和他的大肚子大概擠不進去,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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