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仲夏節的隔天,一個年輕人走進默斯塔警察局,交給執勤警官一個用報紙包著的東西。紙包里是個又長又細的重物。

羅特布魯的命案已經發生十九天了,調查可說是一無所獲。鑒識結果也乏善可陳,找到的指紋不是屬於華特·裴楚斯、茉德·朗丁和她的朋友的,就是有正當理由進入房內的人。唯一可能和兇手有關係的,是在通往花園那道玻璃門外找到的一個模糊腳印。

裴楚斯的家人、員工、明友、鄰居不知被問過了多少個問題,而隨著資料越積越多,華特·裴楚斯的真面目也越來越清晰。在慷慨的表面背後,他是個冷酷無情、為達一己目的可以翻臉如翻書的男人。他毫無原則可言,尤其在做生意時,因此樹敵眾多,可是和他最親近、被認為最有動機殺害他的人,在案發時間都有不在場證明。除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沒有人會因為他的死獲得金錢利益。

執勤官將包裹交給巴森探長,探長打開看了一眼,就把年輕人喚進辦公室。

「這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要把它交給我們?」他說,一面指著那根裹在報紙里的鐵棒。

「我是在羅特布魯撿到的,」年輕人說,「我想說不定跟裴楚斯的命案有關。我在報上看過這起命案的報道,報上說兇器還沒找到。我有個朋友住在案發凶宅的馬路對面,我昨天晚上在他家過夜。我們談到那起命案,當然還有其他拉拉雜雜的事,所以當我今天早上發現這東西的時候,我想說不定它就是兇器。而且,我想我應該把它送交警方才對。」他一臉熱切地望著巴森,遲疑了一會又說:「為了安全的理由,誰知道呢。」

巴森點點頭。幾天前有個女人也用郵包寄來一個扳手,裡頭還附了一封信,指控她的鄰居就是命案兇手。那扳手是她在鄰居的車庫裡發現的,上頭有血跡,再加上這個鄰居以前也殺過人,所以她認為警方只要過來把他帶走就可以破案,她這麼寫著。巴森調查之後,發現那女人精神異常,有妄想症,深信那個鄰居殺了她已經失蹤三個月的貓。他還發現,扳手上的血跡其實是紅色油漆。

年輕人用猶豫的眼神望著他,因此巴森用友善的口氣說:

「謝謝你來這趟。鑒於需要,你能不能把你找到這東西的位置告訴我們?」

「哦,沒問題。我在地上插了一根竿子,以防萬一。」

「很好,」巴森說,「非常聰明。麻煩你到外頭留下你的姓名和電話號碼,要是需要你幫忙,我們會聯絡你。」

一個小時後,包裹已經送到馬丁·貝克的辦公桌上。他仔細看了鐵棒,再看看被害人碎裂頭顱的放大照,接著拿起話筒,撥到索爾納的國家犯罪實驗室。他要求跟實驗室主任奧斯卡·耶爾默說話。

耶爾默的語氣像是不耐煩,不過他向來如此。

「這回又是什麼事?」他說。

「一根鐵棒,」馬丁·貝克說,「就我看,很可能是用來殺害華特·裴楚斯的兇器。我知道你工作很多,不過如果你能儘快處理,我會感激不盡。可以嗎?」

「儘快處理!」耶爾默說,「我們這裡的工作多得到聖誕節都做不完,而且每一樣都必須儘快處理。不過,你把它送來吧。除了例行項目,你還要我特別做什麼嗎?」

「沒有,只要例行項目就好。看它和傷口是否吻合,或是任何蛛絲馬跡都好。那根鐵棒留在戶外好一陣子了,或許很難找出什麼線索,不過你儘力就是。」

耶爾默像是受到了冒犯,他回答:

「我們一向都很儘力。」

「我知道,」馬丁·貝克趕緊介面,「我這就把東西送過去。」

「做完後我打電話給你。」耶爾默說。

四個小時後,馬丁·貝克正整理桌子打算回家,耶爾默的電話來了。

「我是耶爾默,」他說,「沒錯,完全吻合。上頭只有極少的血跡和腦漿,不過我還是想辦法確認了血型。就是它了。」

「幹得好,耶爾默。還有其他發現嗎?」

「還有一點棉纖維。事實上是兩種纖維,一些是白色的,可能是從擦拭血跡的毛巾上掉落的。另一種是深藍色,可能來自兇手的衣服。」

「太漂亮了,奧斯卡。」馬丁·貝克說。

「鐵棒長四百二十四毫米,直徑三十三毫米,八角狀,熟鐵材質,從鏽蝕的程度看,它放在戶外少說也有好幾年了,說不定一直就放在戶外。它是手工鑄造的,兩端都有鑄痕。」

「和什麼東西鑄在一起?你可不可能知道它原本是做什麼用的?」

「那東西看來很老,說不定有六七十年了。可能是某一類的欄杆。」

「你確定它就是殺害華特·裴楚斯的兇器?」

「絕對是,」耶爾默說,「不幸的是,它的表面太粗糙,不可能採到任何指紋。」

「那我們只好不靠指紋了。」馬丁·貝克說。

他謝謝耶爾默,對方嘟噥一聲,掛了電話。

馬丁·貝克打電話到默斯塔給巴森,把耶爾默說的話重複了一遍。「這是往前走了一步,」巴森說,「我們最好派幾個人到那一帶做全面搜索。這倒不是說我認為這麼做會有多大用處,畢竟事情過了這麼久,可是話說回來——」

「你知道那根鐵棒的確切地點嗎?」馬丁·貝克問。

「找到它的年輕人在那個地點做了記號,我現在就打電詎給他。你要不要過來瞧瞧?」

「好。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出發,我立刻就來。」

馬丁·貝克回頭繼續整理文件和檔案,桌上算是慢慢理出了一個秩序。接著他往倚背一靠,打開奧薩·托雷爾今早交給他的檔案。檔案里是一份她和兩個認識華特·裴楚斯的姑娘的訪談報告。其中一個女孩兒顯然是奧薩稍早在犯罪小組任職時認識的。

大體而言,兩位姑娘的說法頗為一致。她們對裴楚斯既無褒辭,對於他的死亡似乎也不感到哀戚和遺憾。關於他的特點,兩人尤其異口同聲——裴楚斯是個極端吝嗇的人。比如說,他從來沒有請她們吃過一頓飯、喝杯雞尾酒,連一包香煙或一條糖果都不曾送過。他倒是帶過她們之中的一個去看過電影,不過她也指出,那是因為他有那場電影的免費票。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打電話給她們,要她們到他的辦公室去,而且永遠是在員工都下班回家後的夜晚,兩位姑娘一致表示,他的性能力令人搖頭。他幾乎是屢試不舉,而在他辦公室的那些所謂的激情時光,不但總是沒能成功,也沒有讓他大方一點兒。有那麼一兩回,在經過冗長、累人、徒勞無功的努力後,他給她們計程車錢回家,可是多半時候他只是揮手遣走她們,獨自在得不到性滿足的悲愁中哀嚎。

兩個女孩兒之所以願意跟他來往,原因之一是他在酒和麻醉品的供給上很大方。他有個存貨豐富的吧台,而且總有一堆大麻煙、大麻供應。另一個理由,是他每每信誓旦旦地答應讓她們在未來的影片中擔任重要角色、帶她們去旅行、去戛納影展、過名利雙收的奢華生活。

其中一個女孩兒六個月前就和他斷了往來,另一個則是在他死前幾天還跟他在一起。她承認一開始是自己笨,竟然相信他的承諾,不過她已慢慢領悟到他是在利用她。最後一次見面後,她對他厭恨已極,決定下回他再來電,一定要好好罵他幾句髒話,再狠狠掛他的電話。現在,她再也不必為這個操心了。

她對華特·裴楚斯的哀悼詞確實嗅不出一絲絲的溫暖。奧薩將把她說的話記錄在報告上:「你可以引述我這些話。說我心很好,願意在那個王八蛋的墳墓上跳艷舞,如果有人願意費事替他挖個坑的話。」奧薩在報告上還附了一張紙條。馬丁·貝克取下別針,上頭寫著:

馬丁:

這女孩兒有毒癮——緝毒組還不知道——她的毒癮癥狀顯示出讓她上癮的是比大麻更烈的東西。她否認裴楚提供她大麻以外的毒品,這應該值得調查吧?

馬丁·貝克把紙條放進辦公桌抽屜,合上檔案走到窗邊,雙手插在口袋裡,憑窗佇立。他想到奧薩的暗示:華特·裴楚斯和目前正穩定增長的毒品交易或許有關。這為本案的調查另闢了一條新思路,不過也可能會讓事情更加複雜。在裴楚斯的辦公室及住宅沒有發現和毒品有關的東西,話說回來,當初他們也沒用心去找。現在,他必須把緝毒小組拉進來,看他們能發現什麼。

電話鈴響,是默斯塔的巴森探長,告訴他已經聯絡到那個年輕人,他願意帶他們去找到鐵棒的位置,稍後就要開車出發。

馬丁·貝克答應過去,接著就去找斯卡基,可是斯卡基已經回家,或是出外辦雜事去了。他拿起話筒想叫輛計程車,接著心意一改,撥了個電話到警察局車庫。搭計程車到羅特布魯來回要一百克朗,而他這個月的計程車費收據已經厚得嚇人了。

他非常不願意開車,除非迫不得已,而這一回他別無選擇。他搭電梯下樓到車庫,一輛黑色的大眾已在等著他。

巴森在羅特布魯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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