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明確的醫學報告出爐,將華特·裴楚斯的死亡時間鎖定在早晨六點到九點之間。茉德·朗丁說,她六點半離家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這點無可懷疑。不管是奧薩·托雷爾還是馬丁·貝克,都認為她和這起命案沒有任何關係。

前門沒鎖,所以有人潛入屋內把正在洗澡的裴楚斯嚇了一跳並非難事,可是兇手是如何到達現場而沒有被人看見這點就比較費解。這人最可能是開車過來,要不就是搭火車,但奇怪的是,鄰近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在這樣一個大家都互相認識或是至少知道鄰居和彼此車型的地區,照理說在六點半到九點之間被人看見的幾率最大。這是所有人最活躍的時段——男人出門上班,孩子走路上學,留在家裡的家庭主婦開始清掃或整理花園。

然而,雖然警方挨家挨戶敲門詢問了好幾天,幾乎問遍了羅特布魯區的居民,就是沒有人注意到任何人或是和命案有關的蛛絲馬跡。巴森和他的「人」——主要就是指奧薩·托雷爾,推測兇手就住在附近,但也沒查到認識裴楚斯或是有動機殺害他的人。

馬丁·貝克和本尼·斯卡基則把時間花費在弄清華特·裴楚斯的私人生活、職業活動和財務狀況上。最後這一項尤其困難,幾乎在黑暗中摸索。華特·裴楚斯似乎涉及大筆逃稅。他的影片一概賣到海外,想來在瑞士銀行里的存款頗為豐厚。毫無疑問,他在作賬和報稅方面一定動了手腳,要不就是雇了高明的法律顧問。馬丁·貝克對於這類逃稅勾當一無所知,正好樂得讓這方面的專家去查清真相。

裴楚斯影業公司的辦公室在尼伯羅格街上。那間辦公室過去是個公寓,改裝後裝潢得漂漂亮亮的,有六個房間,一個廚房。三名員工都有自己的辦公室,現代化的辦公傢具配上貼著瓷磚的火爐、橡木牆壁和灰石天花板,感覺出奇地不協調。華特·裴楚斯自己佔據了一個又大又漂亮的房間,裡頭有一張蘭花楹木做的巨型辦公桌,還有高高的窗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可以容納十人的放映室,另外一問似乎是檔案室和儲藏室。

馬丁·貝克和斯卡基花了好幾個早上坐在放映室里,試圖為華特·裴楚斯的製片事業做一番評估。他們把一部片子從頭看到尾,加上另外七部的精華版,結果一部比一部令人咂舌。斯卡基一開始還因為不好意思而局促難安,可是沒多久就開始打哈欠。那些片了的拍攝技巧十分拙劣,茉德·朗丁說片子「很有藝術性」不只是誇張,簡直是睜眼說瞎話。馬丁·貝克心想,在這方面她並不誠實,除非她一點兒判斷能力都沒有。

那些演員——如果能用這個辭彙來形容那一群出現在銀幕上卻顯然是業餘的圈外人的話——大部分是赤身露體。就算有人穿著衣服,目的也是為了儘快把它脫掉。

所有的影片中,有三個十來歲的少女不斷出現——有時是個別出現,有時則是一起出現在同一部影片中。其中一位似乎尷尬得很,當她蠕動著舌頭、賣弄著眼神,身軀顯然遵照攝影機後頭某人的指示而像條鰻魚般扭來扭去之際,時不時會惶惶不安地瞥向鏡頭。年輕的男主角除了一個是黑髮外,其他清一色是金髮俊男,體格健美。道具少之又少,大部分的動作都在同一張老沙發上拍攝,只是沙發套偶爾會換。

似乎只有一部片子還算有情節可言,也就是茉德·朗丁提到的那部《午夜陽光之愛》。片子應該是在斯德哥爾摩的外島上拍的。一開始主角就現了身,是個年約十五歲的女孩兒,劃著獨木舟來到一個小島,打算以瑞典的傳統方式慶祝仲夏。她帶來一個野餐籃,裡頭有一瓶阿瓜維特酒。、幾個玻璃杯、碗盤、銀器、一條麻質的白色桌巾、一棵萵苣和一條麵包。

把野餐籃和一根釣竿帶上岸後,女孩兒立刻羅衫褪盡,嘴巴張開,眼睛低垂,用奇怪而緩慢的動作搔首弄姿起來。接著她在水邊坐下,雙腿張開,開始用那根魚竿的把手自慰。在一甩頭又放出幾聲呻吟後,她用靈活的身手拋出魚線,立刻釣上來一條巨大的死鮭魚。有了這樣的收穫,她開心地在石頭間跳來跳去,時而張腿,時而扭臀,還挺著胸脯。好一陣子之後,她用在岸邊攤放的漂流木,快速生起了很旺的篝火,然後把那條魚放在火上的烤肉叉上。接著她攤開桌巾,在一個像是香檳酒杯的東西里倒入阿瓜維特酒。

她正喝著酒,一個全身赤裸的金髮青年出現在海面上。她邀他共餐,杯觥交錯之下——兩人共飲一杯酒——他們將鮭魚吃下肚,那玩意這會兒已經烤好而且切成薄片了。雖然太陽依然高掛在天空,但夜晚已經降臨,這對年輕男女於是繞著篝火,開始跳一種儀式般的舞蹈。接著兩人手牽手走向小島碧綠的草原,正好發現一個乾草堆,接下去的十五分鐘,兩人以二十種不同的姿勢不斷交媾。最後一幕,兩個年輕人慢慢走進鋪滿陽光、金光燦爛的海面。

本片結束。

裴楚斯影業公司的行銷經理建議他們多看幾部同一類型的影片,例如《瑞典愛與欲》、《瑞典夏娃的三夜春宵》,可是馬丁·貝克和斯卡基已經看夠了,婉拒了他。據那位經理說,《午夜陽光之愛》是該公司最熱門的大片,版權已經賣到八個國家,一開始就現身的女孩兒目前就在其中一個國家拓展演藝事業,是哪個國家馬丁·貝克已經記不得了,大概是義大利吧。經理還告訴他們,裴楚斯先生已經安排另一個女孩兒和一家德國公司合作,所以那些女孩子收入囊中的酬勞很可能遠遠超過一千克朗的一般行情。

馬丁·貝克決定把斯卡基留在裴楚斯影業公司繼續摸摸弄弄,自己則離開去拜望死者的家人。他星期五已經打過電話到迪爾思唪的裴楚斯家,可是只和家庭醫生說了話,醫生簡潔而權威地告訴他,裴楚斯太太的現狀並不適於見客,更別說是警察。醫生說得開門見山:如果他不讓那位可憐的遺孀起碼過個安靜的周末,那他就是殘忍無情。

現在周末已過,這天是七月十日,當馬丁·貝克走出影業公司來到尼伯羅格街上,陽光正燦爛。夏天才剛開始,假期已經到來,人行道上擠滿了人群,個個帶著程度不一的亢奮。他走到路的盡頭,朝厄斯特廣場行進,到了第七管區的新警察局,他走進去,上樓借打了一個電話。

裴楚斯家裡的一個女人接了電話。她要他稍待,結果老半天才回來,說裴楚斯太太巳準備好接見他,條件是他不能停留太久。

他保證不會久留,接著就叫了輛計程車。

裴楚斯位於迪爾思摩的那棟豪宅被一個公園般的大花園圍在中央,通往院內的車道上種著成排高聳的白楊。高大厚重的鐵門開著,計程車司機問要不要開進去,馬丁·貝克說停在鐵門外就好。他付了錢,踏出車門。

馬丁·貝克走在車道上,一邊端詳著別墅和周圍的環境。

沿路的樹籬很高很密,都經過仔細修剪,頗具美感。進入樹籬後,車道一分為二,一條繼續向右延伸,通往一個大車庫。偌大的花園看來維護得極好,草坪上有數條狹窄的石徑蜿蜒在矮樹叢和花壇之間,從白楊的高度和果樹的年齡看來,整棟建築的格局應該是多年前的設計。

在這樣的環境當中,照理說你會看到一棟古屋坐落其中,就像這種富人區常見的老宅邸,可是馬丁·貝克沿著新挖的石徑而行,迎面所見卻是一棟現代化的兩層建築,平直的屋頂,巨大的窗戶。

他手指還沒來得及按上電鈴,一個穿著黑衣、裹著白色圍裙的中年女人就為他開了門。她一語不發地在前帶路,兩人穿過一個大廳,經過一個寬大樓梯又走過兩個房間,她終於在一個拱形的寬大入口前停下腳步。拱門開向一個滿是陽光的房間,最遠的一道牆整面都是玻璃。

經過拋光處理的松木地板設計成下陷式樣,馬丁·貝克沒看到那一級台階,等於是跌進房間去的。華持·裴楚斯的遺孀正等著他,倚在那面玻璃牆邊角的一張陽台躺椅上。外頭的露台上排著好幾張同樣的躺椅,就像游輪上的日光甲板。

「去!」她邊說邊揮手遣走那個一身黑衣的女人,就像揮走一隻蒼蠅。

女人轉身離開,裴楚斯太太又變了心意,說:「先別走,等一等。」

她望著馬丁·貝克問:「組長,你想喝點兒什麼嗎?咖啡、茶、啤酒?還是來一杯?我自己要一杯雪利。」

「謝謝,」馬丁·貝克說,「啤酒就很好。」

「一杯啤酒,一大杯雪利,」她用命令的口吻吩咐道,「還有,彼得森太太,請拿些荷蘭乳酪餅乾來。」

馬丁·貝克心裡暗自稱奇,華特·裴楚斯·彼得森的遺孀和她的女僕姓氏竟然相同,還是這種幸好人數稀少的管家職業時下都是這個稱呼?這兩個女人的年紀一定不相上下。

他事前已經調出裴楚斯太太的背景資料,知道她的娘家也姓彼得森,教名是克莉絲提娜·艾蜜拉,雖然她這些年自稱為克莉絲。她今年五十七歲,嫁給裴楚斯已有二十八年。她年輕時做過辦公室工作,婚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是在裴楚斯經營的一家電影公司當秘書。至於華特·裴楚斯這位電影導演,當時算是個新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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