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主任檢察官以華麗的肢體動作陳述站在被告席上的愛德及奈吉的罪狀,讓坐在一旁的陪審團了解到兩人是如何地殘虐成性。主犯是愛德,奈吉是從犯。

「已故羅伯特·巴頓氏是知名的內科醫師,甚至被允許入宮。我想他光輝的事迹,各位陪審員也都知之甚詳。羅伯特·巴頓氏並且大力資助其弟丹尼爾·巴頓氏。然而身為丹尼爾·巴頓氏弟子的被告愛德·特納,卻毫無根據地認定自己的研究成果遭到羅伯特·巴頓竊奪,對他強烈地懷恨在心……」

西敏區治安法官約翰·菲爾丁在安·夏莉·摩爾的陪同下,坐在旁聽席的最前排。預防斑疹傷寒的藥草和醋水的氣味刺激著鼻孔。由於感冒鼻塞已經痊癒,法官必須承受這超出必要的強烈氣味。開藥的奧斯本醫師說,感冒如果置之不理,會拖上一星期;但如果加以治療,七天就可以痊癒。經驗豐富的醫師的這番話耐人尋味。

愛德得以倖免於經歷長期收監於新門監獄之苦。公判舉行前的十幾天時間,他被關在法官官邸的拘留室里。約翰法官全力安排,使審判儘速召開。從犯奈吉以審判開始前要隨時明確交代去向為條件,免於拘禁。既然已經交付老貝利法庭,治安法官的責任已了。審判的主角是主任法官曼斯菲爾德伯爵威廉·馬雷,以及主任檢察官雷吉納爾德·波爾,還有被告的律師尼可拉斯·霍柏。

主任法官馬雷和主任檢察官波爾,都是眾所皆知會拿錢辦事的人,可是這場審判並沒有受到髒錢影響,約翰法官可以確定。

但他感覺檢察官的論告過為偏頗。他完全沒有提到愛德與奈吉的行為是為了丹尼爾這一點,而把羅伯特頌揚為一個高潔之人,將愛德唾罵為一個擁有強烈被害妄想、陰險莫測的惡人。

檢察官的目的是要讓被告被判有罪,偏頗強辯是當然的,而律師也同樣為了讓被告贏得無罪判決,使盡千方百計。

「然而,這名生性兇殘的年輕人為了發泄他扭曲的恨意,欲將羅伯特·巴頓氏誣陷為殺人兇手,居然將無辜的少年納森·卡連……」

陪審團和旁聽席一陣嘩然。卡連夫人的號泣穿插其間。

霍柏律師這號人物,約翰法官是第一次聽說。據安描述,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經驗,是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

丹尼爾曾說要委託在奴隸審判中一舉得名的律師。若是那個律師,約翰法官也曾見過。因為出名,律師費也相當昂貴。為何要委託一個連辯論技巧都有待商榷的年輕人?奴隸審判的律師開出了丹尼爾負擔不起的天價嗎?還是丹尼爾已經放棄,認為什麼樣的律師都無力回天?

決定將愛德與奈吉送交老貝利後,約翰法官就沒有再接見丹尼爾等與本案相關的人。審判之前,他避免任何可能招致暗中交易疑慮的行動。

主任檢察官的論告結束,次席檢察官要求原告卡連夫人上台作證。

夫人因為嗚咽,說得結結巴巴。

「次席檢察官握住夫人的手鼓勵她。」安低喃道。

「主席法官是什麼樣子?」

「一臉無趣地看著指甲。」

對曼斯菲爾德伯爵而言,這應該是一場沒意思到了極點的審判。無論哪一方贏或輸,伯爵都沒有任何利益。約翰法官看出他一定很想照著陪審團的結論迅速結審,回去休息。

丹尼爾與弟子們一樣坐在旁聽席的最前排,與法官相隔幾個座位。

丹尼爾極度亢奮,又極度沮喪,處在一種無地自容的情緒中。

愛德與奈吉的行為完全無從辯護。除了死刑以外,不可能有其他判決結果。不,他們還年輕,或許也有可能被判流放新大陸,當做勞動力……但這比死刑更要殘酷。像奈吉,連半個月都撐不下去吧。想想兩人的所作所為,死刑、流刑是當然的結果。但即便如此,每當主任檢察官做出貶損愛德的發言時,丹尼爾仍無法不喃喃:「不對、不對。」最後他甚至大吼出來:「那不是事實!」法警警告要把他趕出法庭。

律師不可靠的態度也讓丹尼爾急躁。他原本打算委託在奴隸審判中運用交換陪審團的奇策獲得勝利的律師。他手頭拮据,也認真想過要把標本拿去典當。在亞伯等人面前那樣說的時候,他是半開玩笑的,但現實已經無法將它當成戲言了。然而,愛德在會面的時候得知這件事,臉色大變。老師,您以為我是為了什麼甚至不惜殺人?老師這種可能失去標本的行為,會在死刑之前先害死我。

丹尼爾去找坦普爾銀行的休姆先生商量。休姆先生介紹他霍柏這名律師。律師費很便宜。休姆先生向丹尼爾保證霍柏絕對可靠。

然而看看那個律師,那是什麼德行?

休姆先生說他會帶著妻子一起來旁聽,但還沒有到。丹尼爾已經為休姆夫妻佔好了旁聽席的位置。

「辯護人。」法官喚道。「請進行反詰問。」

「哦。」霍柏不可靠地漫聲應道,把取下的假髮放到腦門上,站了起來。

然後霍柏就這麼沉默不語了。「開始反詰問。」法官不耐煩地催促。

站在證人席上的卡連夫人以滿含怒意的眼神瞪著律師,他正準備為奪走她兒子性命的年輕人辯護。

「辯護人,開始反詰問。」

「這個嘛……」

霍柏的眼神遊移著。

此時,丹尼爾聽見有人匆匆走過旁聽席的通道,回過頭去。

「約翰閣下,休姆先生與他的家人到了。」安悄聲向法官呢喃。

法官也聽出休姆的腳步聲了,「有三個人。除了休姆先生以外還有誰?」他小聲問。

「我是第一次見到,但應該是休姆夫人。還有保母也抱著嬰兒一起來了。」

「抱歉來晚了。」休姆邊用手帕拭汗邊道歉。「馬車在路上碰到要趕去市集的鵝群。」

這時辯護人霍柏開口了:

「卡連夫人,我想請教,你認識……」

那個人嗎?——霍柏指向休姆一行人,問題都還沒問完,卡連夫人已經用行動回答了。

她離開證人席,沖了上去。

休姆夫人從保母手中抱起小丹尼。

卡連夫人注視著保母,一把扯下「她」的白布帽。垂在布帽外的栗色鬈髮隨著帽子一起脫落,露出了底下的一頭短髮。

母子緊緊相擁在一塊兒,宛如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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