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法官官邸內的法庭里,宋達斯閣下坐在更高一層的法官席上,正對欠債不還的被告做出打入佛里特監獄的判決。

由警吏看守的門口是開放的,因此丹尼爾經過寬廣的走廊時,可以偷瞄到裡面。他從來沒有旁聽過法官官邸舉行的審判。

克倫伸頭去看,幾乎都快踏進去了,於是被警吏推開。亞伯攙著愛德,班扶著步履蹣跚的奈吉,都沒功夫偷看法庭。

一名警吏領他們前往第一次進入的約翰·菲爾丁辦公室。

約翰閣下已經寬坐在椅子上,安正在為法官讀報。

略靠右牆處,有一張細長的桌子朝入口呈縱長狀放置,只有靠牆的一側排著椅子。若房內正面的法官椅相當於審判官席,那麼長桌的椅子就近似於旁聽席。

丹尼爾與弟子們才剛坐下,又有一個人搖晃著大肚腩進來了。

男子走到法官身旁致意。「請坐這裡。」安指示桌子靠入口的一側說。

那裡沒有椅子,希欽就像站在被告席的嫌疑人般立正站著。

「如果有桌子讓他靠肚子,應該會輕鬆多了吧。」

克倫瞥著困難地支撐身體重量的希欽,對班耳語說。

「跟他比起來,你簡直是曼妙身材。」

「希欽,這並不是正式法庭。」法官坐著,隔著桌子如此說道。

「現在舉行的並非審判。沒有書記官,也沒有旁聽人。席上只有相關的幾個人。沒有向穴聖經》起誓的儀式,即便你做出虛假的陳述,也不會觸犯偽證罪。」

丹尼爾心想,站在桌子另一頭的司法秘書官希欽是否感覺到法官覆蓋在黑色布帶底下的視線?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陳述事實。」希欽垂在嘴唇兩端的頰肉顫抖起來。

「在玫瑰亭,那名少年被稱做什麼?」

「妖精女王。」希欽說完瞥了一眼奈吉,很快地別開視線。

法官的氣魄甚至不容希欽有半分猶豫——丹尼爾如此感覺。

「那麼妖精王呢?」法官追問。

「是他。」

希欽垂著頭,拇指比向摟著奈吉肩膀的愛德。

「這樣就行了。請退下吧。」安說。

「已經好了?」

「好了。」

希欽或許是覺得繼續留下來會被送去新門,他就像要掙脫出令人窒息的沼澤般,驚慌失措地逃走了。

小肉山消失後,法官要坦尼斯站在那個位置。

「這並非正式法庭。」法官說了跟對希欽說的相同的話,但語氣更為柔和、溫暖。

「我從安那裡再次聽到羅伯特在『湯姆·奎恩亭』的樓梯受傷時的狀況了。聽說有個化濃妝的妓女和羅伯特錯身而過,把裙子罩在你的頭上大笑。你當時就發現那是你的『魔女』了嗎?」

坦尼斯緊咬著他的鐵夾,默不作聲。

「不否定,就形同肯定。」

「不,當時我並沒有發現。」

「那你現在發現了吧?」

是的——坦尼斯回答的聲音,就像灰燼在熾火中崩落的聲響般細微。

「你可以退下了。」

「閣下,我會辭去職位。」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坦尼斯……」安發出來的聲音,是丹尼爾頭一次聽到的哀痛語調。

「丹尼爾醫師,你的兩名愛徒共謀行事的手法,也用不著我再贅述了吧。」

如果當時自己去兩人的房間探望——丹尼爾懊悔不迭。可是他也覺得如果房門鎖著,敲門也沒有回應的話,他一定會認為兩人在休息,不該打擾他們,不會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

沒必要做到那種地步的。標本失去還可以再做,但失去你們的話……

「奈吉透過坦尼斯送來的連絡,得知羅伯特將與艾凡斯在『湯姆·奎恩亭』密會。這是一口氣除掉羅伯特與艾凡斯的大好機會。你們當場就想到了殺害艾凡斯、誣陷羅伯特的計謀了,對吧?奈吉做了什麼?愛德先前告白的所作所為,其實全是打扮成妓女的奈吉所做的事。奈吉喬扮成妓女,先一步進入兩人密會的房間,在酒里摻入鴉片酊,躲在長椅後面,勒死了昏睡的艾凡斯。奈吉手無縛雞之力,必須將領巾的一端綁在長椅上才能勒死艾凡斯。完事之後,奈吉離開房間。他與羅伯特錯身而過,並捉弄坦尼斯……奈吉,你真是個了不得的狠角色。羅伯特進房後,看到屍體大為狼狽,因為狀況完全指向他是兇手。從門口逃離太危險了。在鄰房埋伏的愛德隔著窗戶呼叫羅伯特,協助他脫逃。為何愛德會在那裡?羅伯特一定感到疑惑,但狀況不容許他繼續遲疑。接下來就像愛德先前說過的。不過他沒有說出把酒淋在奈吉身上,是為了掩蓋化妝品的氣味。羅伯特當然會主張他進房間的時候艾凡斯就已經死了,但狀況對他極為不利。而且我聽亞伯說,愛德,你還拿出殺害哈靈頓及強姦殺害伊蓮小姐的事情來恐嚇羅伯特,是嗎?」

法官淡淡地說完,然後以極為親密的語調喊了聲:「愛德,站在那兒。」

他指示的位置,是剛才希欽及坦尼斯站立的地點。

面色土黃的愛德就要站起來,丹尼爾制止說:

「閣下,約翰閣下,我懇求您。愛德的身子還沒有恢複,他連站起來都十分勉強。」

愛德輕輕捏住丹尼爾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再放開,然後站到法官指定的位置。他微微打開雙腳,雙手繞到身後,挺起胸膛。

「你讓羅伯特簽下文件後,就立刻殺了他吧?」

「沒錯。」

「你是怎麼奪去他的意識的?當時狀況危急,你應該沒辦法讓羅伯特喝下摻了鴉片酊的飲料才對。」

亞伯舉手要求發言許可。

「愛德殺害羅伯特是正當防衛。羅伯特雖然簽了文件,卻想要殺害愛德;愛德的脖子留著羅伯特掐他的痕迹。我看得一清二楚。雖然現在掐痕已經褪了……」

「很遺憾,亞伯,正當防衛不成立。愛德,你是怎麼讓羅伯特昏厥的?」

「當時我被羅伯特攻擊,狀況危急,但幸而我攻擊到對方的要害。我知道可以輕易讓人昏厥的人體罩門。」

愛德說著,把手指抵在頸動脈一帶。

「安,把丹尼爾醫師製作的羅伯特解剖紀錄念出來。」

法官命令道。

「以燒死的情況,由於死者吸入高溫空氣,氣道會糜爛。羅伯特的屍體沒有氣道燒傷的現象,這代表火災發生時,他人已經死亡了。肺部顯著膨脹,佔據胸腔,覆蓋心囊前方。液體混合了血液,從肺部滲出胸腔內部,這些是溺死屍體的特徵。若是夏季,滲出液會停留在胸腔三、四天,然後漏出胸腔之外。因此溺死時間不可能早於七月九日以前。」

「那當然了。」法官說,嘴角浮現苦笑。艾凡斯命案發生在七月十二日。

「你讓羅伯特昏迷後,把他的臉塞進容器的水中,讓他溺死。你為何採取這種麻煩的方法?溺死一個人,顯現出強烈的憎恨與殺意。」

丹尼爾看見愛德露出冷笑。那是一種帶著自嘲的笑。

「那是因為當時我還很沒出息地心存僥倖,冀望能逃過法網。我心想只要棄屍到泰晤士河,嫌疑就不會落到我頭上,所以先把屍體藏進衣櫃裡面。」

「如果不動這些無謂的手腳,直接打死或勒死對方,若是能幹的律師,或許還可以強調亞伯的主張,靠正當防衛贏得無罪判決。但想將羅伯特偽裝成溺死,這個多餘的花招反而陷你於死地。你打算叫誰把屍體搬到泰晤士河?」

「我不能說。」

「哥布林是吧?」

沒有回答。

「我在當鋪查過你的懷錶當了多少錢。老闆說當了七鎊,也確認過帳簿了。這不是一筆小錢。你雇了人攻擊你對吧?僱人的報酬頂多一基尼就很夠了。哥布林不但可以回報你對孩子的救命之恩,荷包也可以獲得不少進帳吧?」

愛德還是一樣不吭聲。

「結果你沒有棄屍到泰晤士河,而是搬到了艾凡斯家。艾凡斯家的門口我派人監視了。哥布林是渾身煤灰地從運煤口把屍體搬進去的吧?」

「是我搬的。」愛德坦承。

「不,是我。」奈吉從原本的位置站起來,站到愛德旁邊。

任誰來看,都知道奈吉沒有搬運屍體的體力。愛德也同樣沒辦法。

「愛德·特納,你和搬屍體的哥布林一起從運煤口侵入艾凡斯家。哥布林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你要他先回去了嗎?你讓羅伯特的屍體趴在地上,淋上油,把借據放在上面點火。這個時候,奈吉正在玫瑰亭幹些荒唐詭異的事。奈吉,你會如此疲勞,就是因為那些事。離開拘留室時,你並不憔悴。我們待你應該不薄。

「愛德,你為何改變心意,沒有把屍體丟進泰晤士河,而是搬到艾凡斯家,和借據一起燒了?」

「理由您應該很清楚吧?」愛德冷冷地應道。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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