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手。腳呢?」盲眼法官問。
「丟進泰晤士河了。」愛德說。
「為什麼?」
「因為腳踝上刻畫著他的屈辱。」
「什麼意思?」
「納森會經被關進新門,不過他完全是無辜的。腳鏢在他的腳踝深深地刻下了傷痕。那傷痕慘不忍睹。納森對於會經待過監獄感到強烈的嫌惡與屈辱,他甚至說過想要把傷痕挖起來丟棄。我本來打算找機會把切下來的部位放進他的墓里,但我覺得他應該不願意讓刻有地獄記憶的腳跟他埋在一起。如果把它丟棄,我想納森在天國就不會受監獄裡的記憶折磨了……」
「他怎麼會被關進監獄?」
「一個半月前……或更久以前吧,會經發生過一場暴動對吧?納森就是被卷進了那場暴動。聽說警官見一個抓一個,把在場的人都扔進監獄裡了。」
法官點點頭。
「納森說他甚至沒有機會辯解,就這樣在監獄裡被關了一個多月。後來他總算獲判無罪,被釋放了。約翰閣下,監獄裡的景象駭人聽聞,您知道實際情況嗎?監獄需要改善。」
「確實如此。不過話題偏離了,回到正題上來吧。你說少年是從謝伯恩來到倫敦的。他在謝伯恩的住處是哪裡?」
「我不知道。」
「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三個月前左右,我們在聖波爾教堂後面的墓園認識的。」
「墓園?」
「我想約翰閣下也知道,所以就明說好了,我們為了解剖實習,以非法手段取得屍體。」
「在這節骨眼上我就不追究了。」
「我和奈吉偶爾會去墳上獻花,以答謝故人讓我們使用他們的軀體。」
「奈吉?那個坦尼斯讚歎擁有天才畫技的少年嗎?」
「原來你們會去獻花?」丹尼爾插口說。「真意外呢,愛德,這不像你的作風。」
「我只是奉陪奈吉纖細的感傷罷了。」
「然後呢?」法官催促。
「納森問我們蕭迪奇怎麼去。他看起來很不安。奈吉畫了地圖給他。當時我們向他借了書,為了在隔天把書還給他,我們約在『馬修斯』咖啡館見面。我和奈吉常在工作結束後去這家咖啡館。納森似乎很中意咖啡館的環境,幾乎每天都去『馬修斯』寫東西。我和奈吉一星期頂多去個兩、三次,但每次去都一定會遇到納森。他看到我們,都會很高興地邀我們同坐。」
「寫東西?」
「他在寫詩,用很古老很艱澀的辭彙寫詩。他似乎打算向出版社推銷自己的詩作。然後他說他也投稿報紙。」
「哪家報紙?」
「他沒有說。」
「他在出版社有門路嗎?」
「當時他說要把已經寫好的詩稿送去某家出版社……聽說是一家出版兼販賣書籍的書店。」
「店名叫什麼?」
「我不記得了。他還說他把寶貝寄放在那家書店老闆那裡。」
「寶貝?」
「中世紀神職者所寫的詩篇。」
「那真是太珍貴的寶貝了。視內容,有可能價值超過數千鎊,甚至是一萬鎊。會是一筆莫大的財產。」
「原來這麼值錢……」
「你想不起來那家店叫什麼嗎?你那麼優秀,甚至發明出砒霜檢驗裝置,記憶力卻不怎麼好嗎?」
「對於感興趣的事,任何小細節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但中世紀的古詩不在我的興趣範圍內。」
「安,把坦尼斯叫來。」
坦尼斯被叫進來,「去丹尼爾醫師的住處,把奈吉帶過來這裡。」法官命令。
「這跟奈吉無關,請不要去打擾他。納森的死讓奈吉非常難過。」
法官沉默了半晌,像在吟味留在耳中的愛德話聲。
「坦尼斯,把人帶來就對了。」
坦尼斯離開後,法官繼續質問。
「你說他問你們蕭迪奇怎麼去,他去蕭迪奇做什麼?」
「他寄宿在那裡的人家。」
「是叫什麼的人家?」
「不記得了。」
「你和納森很親近嗎?」
「在倫敦,他的朋友似乎只有我和奈吉。」
「你們見面都聊些什麼?」
「閑話家常而已。」
「你說他死後想葬在教堂的墓園。他是那麼熱烈渴望,甚至讓你不惜損毀他的四肢、偽裝成他殺嗎?」
「我們並沒有特別討論過這一點,但從他的言談之間可以感受得出來。」
「為了偽裝成他殺,切斷一個人的四肢,這想法太不尋常了。」
「為了隱藏手腕的傷痕,這是逼不得已的手段。」丹尼爾為弟子辯護說。「而且如果只切斷左手,可能會被人發現是為了隱瞞自殺,所以才切斷雙手雙腳。這是很自然的想法。」
「切斷他的腳時,我在內心對納森說:『我為你除掉這地獄的紋章了。』」
「胸膛的墨水是為了什麼?」
「先前我也說過,我並不清楚。」
「約翰閣下。」安出聲。「抱歉打斷您的談話,我在納森的右手手指上發現了一些污漬的痕迹。」
「詳細描述給我聽。」
安盯著浸泡在玻璃容器防腐液中的右手說明:
「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這三根指頭沾染著一層淡淡的顏色。藍色……原本應該更濃,但應該是被防腐液稀釋了。」
「真的嗎?」愛德揚聲,從安的手中接過玻璃容器。
「你沒發現嗎?愛德。」
「我處理的是腳……」
愛德說到一半,把後面吞了回去。
法官立刻抓住話柄追問:
「你處理的是腳,那手是誰處理的?是奈吉吧?」
「沒錯,是我!」奈吉衝進來自白。
「是我試圖偽裝成他殺的。愛德只是看不下去,所以才幫忙我而已。」
「你不要多話!」愛德悄聲但尖銳地斥責。「沒事的。」奈吉也悄聲應道。
「你得……」
「沒事的,不用擔心。」
「不要多事。」
「可是……」
坦尼斯從打開的門口要求指示:「我要待在外面嗎?」
「你待在這裡沒關係。進來,把門帶上。坦尼斯,你回來得真快。」
「我一出去就碰上奈吉了。用不著我去叫人,他似乎也正要主動前來報到。」
「愛德,我還是不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愛德用極其不悅的表情看著奈吉。
「奈吉。」法官喚道。「把屍體偽裝成他殺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如果是自殺,就不能埋葬在墓園裡了。」
「但若是他殺,治安隊就必須為了搜捕兇手,付出徒勞的努力,沒辦法去追查實際發生的重大犯罪了。」法官嚴厲地斥責說。「同時也會引起相關人士的不安。你沒考慮到這些嗎?」
「對不起……」
奈吉細聲說道,垂下頭去,愛德摟住他的肩膀呢喃:「奈吉,我知道了。納森並不是在告發你,胸口的印記是在指別的事。」
「胸口的印記?別的事?」法官耳尖地聽見。
「這是只有納森和我、奈吉三個人才知道的事。」愛德說。「約翰閣下,您熟悉紋章學嗎?」
「只有常識程度的知識。」
「第一次遇到納森時,他借給我們一本有插圖的紋章學書籍,這成了我們三個人共通的知識。圓形被統稱為圓標。」
「不必是紋章學,圓標也是一般的稱呼。」
「白色圓標稱為PLATE,黃色圓標稱為BEZANT。」
「我記得紅色圓標叫做TORTFAU,是嗎?」
「是的,綠色圓標是POMME。我發現納森的遺體時……」
「愛德。」丹尼爾打岔。「最好把事實正確地告訴約翰閣下。」
「最先發現屍體的是我。」奈吉說。「納森的手腕被深深地割開,手浸泡在裝了水的容器里,以免血液凝固。他的身體都冰冷了,然後……」
「然後?」
「胸部畫了一個塗滿藍色的圓形……」
「畫了一個圓形?」法官確認。
「藍色圓標的名稱是HURT。」愛德像要打氣似地摟住奈吉的肩膀說。「而奈吉的姓氏是HART,發音不同,但十分相近。奈吉認為納森留下遺言,表示『奈吉,我會自殺是因為你』。我說他有可能是把『奈吉,我深愛著你』的訊息——這裡的愛指的是堅定的友誼——留在自己的胸口,但奈吉就是要責備自己。」
「為什麼奈吉會感到自責?」
「如果我可以幫他更多……」奈吉悄聲說。
愛德也幫腔說:「我猜想納森是因為才華不受肯定,同時無法承受生活的貧困,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