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市長 第六章

離開速水的住處,要比來的時候輕鬆多了。我毫無障礙地離開了丸之內的第十三號館。

我本應該立刻拿著速水輪太郎的信,去找「深夜市長」的,可我被冷風一吹,就立刻打了退堂鼓。

仔細想來,今天白天,在單位里已經忙了大半天,又是體力勞動,又是腦力勞動,還打了好幾圈麻將,到晚上,又被女醉鬼阿照玩弄了一把,剛才,又好不容易潛入那座城郭一般的建築物,還爬了一座高塔,見到了一位古怪的科學家……算起來,可真是忙活了一整天。是個人都會覺得疲憊不堪。

況且,我今晚連瞌睡都沒打成。要是再在外頭遊盪,身體肯定吃不消。於是我決定今晚的活動到此為止,先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再給「深夜市長」送信去……

於是,我又回到了丸大樓門口,順手打了輛車,司機同意用五十錢車費送我回淺草。

我把身子埋在車座中,透過車窗,觀察那寂靜的T站。突然,我的腦海中掠過一幕:那就是剛才在怪塔樓中,一直盯著暗視機看的科學怪人——速水輪太郎的那張黃色的臉。

我原以為回家之路,會一帆風順,沒想到一天的疲勞,竟讓我在車中睡著了。

「兄台,停哪兒啊?……」司機的聲音讓我從夢中驚醒。我突然打了個噴嚏。

我揉了揉眼睛,往車窗外一看,天哪!計程車正好開到了吉野町大道上,我趕緊大聲喊停。

一下車,我又接連打了兩個噴嚏。好不容易撐到三月末,終於還是躲不過感冒嗎?

我一邊苦笑,一邊拐進了左側的小路。再右拐一次,就到我家了。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到家門口。

「咦?……」

我不禁停下腳步。因為我彷彿看到了隔壁那間空屋裡,亮起了燈光。

「那裡應該沒有人住才是啊……」

我揉了揉眼睛,再仔細一看,燈光卻又不見了。

「難道,是我看花眼了?」我的心中依然充滿了懷疑。

我打開房門,走進房間。打開燈一看,發現房間里沒有任何異樣。我這才放下心來,將裝著物證的破布包,裝進了空書盒裡,又照原樣擺回了書架上。

之後,我立刻換上了睡衣,可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

對了!

我立刻來到廚房,看了看地上的木扳,想到了個好主意。

我折回起居室,把那裡的小桌子搬到了廚房,放在了木板上。

我又從起居室里,搬來了火盆,還是放在了木板上。

接著,我又在火盆上疊了個大水罐。

然後,又打開書房的紙門,搬出厚厚的百科詞典,還有《新青年》《側臉》《偵探文學》《月刊偵探》等舊雜誌。我雙手抱著這些書籍,把它們擺在了廚房的小桌子上。

最後,我又把珍藏的吉他,也擺在了書堆上。防範工作這才告一段落。

這樣就沒問題了。即使有人偷偷溜進了隔壁房間,也不用擔心,他會從地扳下面鑽進來,木板上壓了火盆、水罐、小桌子和舊雜誌,誰都沒這麼大力氣,把它們推開。要是地板下面的動靜太大,書堆上面的吉他,就會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我睡得再熟也會被吵醒的。這樣我今晚就能高枕無憂了。

我鑽進被窩,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這時,我突然隱約聽見了一陣哭聲。

「咦?……」

我嚇得跳了起來。可我豎起耳朵一聽,卻再也沒能聽到哭聲。

「……今兒個真是怪了。看來是我這兩天緊張過度了,肯定是得了急性神經衰弱!……」

聽不見哭聲之後,我再也抵擋不住倦意,哪兒還顧得上什麼急性神經衰弱啊。

我一鑽進被窩,就沉沉睡去了,完全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被響聲吵醒的時候,微微睜開雙眼一看,窗外已然大亮。

即使今天天氣好,這陽光也太亮了一點。我睜大眼睛一看,發現擋雨窗竟然開著,太陽光肆無忌憚地照了進來。

——怪了!我躺在床上,臉色非常難看。

這時,紙門旁竟然傳來一陣衣物的窸窣聲——房裡正站著一個女人。

我這輩子從沒這麼驚訝過。這個女人什麼時候闖進來的?我昨天睡覺前,明明檢查了所有房間啊……

「哎呀,你醒了啊!再睡一會兒嘛!……」女子面帶微笑,朝我看去。

她不是別人,正是女醉鬼丘田照。這就更讓我吃驚了。

「她竟然溜進來了?!」

我立刻抬頭看了看廚房,發現木板上的火盆、小桌子、舊雜誌、吉他,還好端端地放在原地。

這就怪了!……

既然我把所有該關的地方都關上了,廚房的木板也封死了,她究競是怎麼溜進來的?

怎會有如此咄咄怪事?……

照在紙門上的明亮陽光,反倒讓我覺得背脊發涼。我甚至想大喊一聲:「把擋雨窗關上!……」

阿照沒能看出我心中的恐懼,毫不在乎地朝我的床鋪走來。

「你又來我這兒有何企圖?對了,你究競是怎麼進來的?快說!……」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阿照好像沒有喝醉,她那黃色的臉蛋,離我越來越近。

「誰會次次都從地板下進來呀。再說了,你在上頭放了這麼多東西,我也沒法進來啊!……」她指了指木板上的那堆東西,「人家是從大門口,正大光明地進來的!……哎呀,你也真是不小心。昨晚回來以後,連門都不鎖……肯定是喝得爛醉,才回來的吧?……」

什麼?難道是我忘了鎖大門了?大概是因為昨晚實在太困了吧。

原來如此!

不管是阿照還是別人,都能大搖大擺地從大門闖進來,可是怪了,那昨晚在隔壁看到的燈光,與半夜傳來的哭聲,又該怎麼解釋呢?

我問阿照知不知道什麼內情,她竟然扭了扭腰,惡狠狠地盯著與隔壁房間相連的牆壁。

「哼,那是個做作的女人。肯定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哪有正經女人,會在半夜搬家啊,肯定是半夜逃出來的。」

說完,阿照露出一副輕蔑的神色,對著隔壁房間揚起了下巴。

搬家?這倒能解釋昨晚的燈光和半夜的哭聲。可到底是誰,會在半夜搬家呢?

昨天阿照說:隔壁房間,連榻榻米都沒有鋪,那昨晚搬來的女子,究竟是怎麼睡覺的?我雖然與她素未謀面,卻也同情起她的遭遇來。

「對了,我說你啊……」阿照突然露出了嚴肅的表情,一把把我推倒在被褥上。

「昨晚輪太郎是不是把信交給你了?」

啊,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我放心了不少。

「嗯,信是在我手裡,怎麼了?」

「他既然把信交給了你,你為什麼昨晚不直接把信交給『深夜市長』?從未有人敢如此怠慢『深夜市長』的工作,真是讓人頭疼。『深夜市長』都等得不耐煩了!」

「什麼啊,就這事啊。我今晚就會去送信的……」

「要怪,也只能怪輪太郎找錯了人,怎麼能讓你這種靠不住的人去送信呢。對了,『深夜市長』有話要我轉告給你。現在,警方正在追查你的行蹤,讓你萬事小心!……喂,你聽見沒有?……喂,聽好了:『深夜市長』讓你小心一點,知道了嗎?」

「哦,警察在追查我?……」這句話讓我渾身發涼。

要是讓我丟了飯碗,可就糟了……

「喂,阿照,我想馬上與『深夜市長』見一面,能否麻煩你,帶我去龜井戶?」

「嗯……」阿照用指尖按了按太陽穴,輕輕搖了搖頭。

「那麼,我該去哪兒找他?」

「不行,不行。白天不行。誰都不知道他白天在哪兒。」

「什麼?沒人知道他白天在哪兒?……」我問道,「那位『深夜市長』,究竟是何許人也?……」

「哎呀!……昨晚,你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你要是這麼想知道,幹嗎不自己問他呀?」

「你不肯告訴我嗎?」

「不行!……」

她的聲音略帶一絲顫抖,彷彿在唱歌一般。

我坐在被窩裡,與阿照上演了這麼一幕對話。

時間無情地流逝。我突然回過神來,讓阿照迴避片刻,從被窩裡站起身來,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換衣,抓起帽子,準備衝出大門。

「啊,你不吃早飯嗎?」阿照叫住了我。

回頭一看,我那雜亂的房間,竟然已經被她收拾得整整齊齊。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在「剎車」酒吧見到的那個小女孩。她應該就是阿照的女兒吧。

我突然想到,阿照不喝酒的時候,其實還是很溫柔善良的,她的女兒,肯定也會在母愛中長大吧……

「時候不早了,沒空吃早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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