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市長 第五章

真難為情!我險些就被當成權力遊戲的工具了。

然而,我還是滿腦子想著白天的那份工作。一且嘗過那種甜美氛圍的滋味,就會越陷越深,心中恐懼不己。

趁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我應該趕緊向上司彙報,證明自己的清白才是。

於是,我只得變身唯唯諾諾的淺間新十郎,攔了輛計程車,朝一片寂靜的丸內街飛馳而去。

我在丸大樓前下了車,躲在冰冷的建築物陰影中,等了好久。計程車司機倒也沒有懷疑我什麼,我一下車,他就一踩油門,往有樂町的方向開去了。

抬頭望去,天上烏雲密布,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星星。車站的屋頂彷彿一座高山,漆黑而高大。

夜深了,末班車早就開走了,平時那些耀眼的反射燈光,也消失不見,只能隱約看見鐘塔上的圓形錶盤。指針顯示,現在是凌晨兩點。

我立起外套的衣領,從大樓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躡手躡腳地往郵船大樓的方向走去。道路兩邊空無一人。只有在遠處的護城河附近,能偶爾看見汽車的車燈在閃爍。

我走到丸大樓後頭,左轉。那裡是一條狹窄的小弄堂。地上凍得冰涼。我的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高樓之間。深夜的散步者,早就沒了膽子,忐忑不安地走著。

正當我往十字路口走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嘩嘩」的響聲,好像有什麼白色的東西滾了過來。我大吃一驚,嚇得動彈不得。

啊,原來是一張被風吹來的報紙。可是,那會不會是以前在丸內工作的工薪族的亡魂呢?他會不會想要依附在這張報紙上,在自己最愛的這條街上散散步呢?

又是一陣風吹來,「咻!」的一聲,聽上去尤其凄慘。

一片漆黑的商務區,彷彿沉在湖底的廢墟。

走著走著,漸漸地,看到了我要找的丸內第十三號館。那是一棟破舊的三層樓磚瓦房。可是在深夜的黑暗中,看上去,就像一座宏偉的城郭。

根據女酒鬼手臂上的地圖,這棟第十三號館與旁邊,那棟大樓之間,應該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只夠一個人通過。

「是這兒吧?……」我下定決心,環顧周圍,確定沒有旁人,這才慢慢往裡走去。

「一!……二!……三!……是第三扇窗戶吧。」

窗戶下面,有一個四角形的通氣口,上面裝著牢固的鐵柵欄。

我蹲了下來,把鐵柵欄往旁邊拉。果然,就像女酒鬼手臂上寫的那樣,還真把鐵柵欄拉開了十多厘米。

我匍匐在地,右手伸進通氣口中。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在一片漆黑中進行的。要是我現在打開手電筒,說不定會被別人發現。

我把整條手臂都伸了進去,仔細摸索了左側的牆壁。牆壁非常光滑。終於,我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凸起物。原來那是一個小開關。

那是一個金屬的球狀開關。我心中一陣緊張。

豈能在此退縮!我一咬牙,把開關往上一撥——

「嗡!……」一陣電動機的響聲,從地下室之類的地方傳來。我把手抽了出來,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

只見眼前的第三扇玻璃窗,伴隨著「咕咕」的響聲,緩緩打開。我後退了幾步,猛地一衝,一隻腳踩在窗下的通風口上,飛身一躍,又踩在了雨棚上。再對著牆壁一踹,就跳進了房子里。

不巧的是,進屋的時候,整張臉都撞在了百葉窗上,疼得我差點叫出聲來。

神奇的是,一進屋子,我的情緒突然發生了變化,心裡竟然踏實了不少。可能是長久以來的「夜遊」習慣,鍛鍊出了我的膽量。還是說,我自然而然地,就習慣了這種盜賊一般的行為?

我確認百葉窗已經關上,這才從口袋裡掏出小型手電筒,打開了開關。

小巧精緻的房間,一排書架靠在牆上;辦公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各種文件。我沒有花太多時間在這間房間上,徑直走向前方緊閉的大門,握住門把手,用力一推。房門沒有上鎖。我順利來到了走廊。

我輕輕漫步在蜿蜓的走廊上,發現左手邊,出現了一扇嵌著玻璃窗的大門。

「是這兒吧?……」

我在門前停下了腳步,用手電筒透過窗戶一照,發現門外是一座大花園。我點了點頭,伸手打開了門。

門外,是花崗岩做的樓梯。看來,我只要沿著樓梯往下走就行了。

我走下樓梯,來到了庭院的草地上。那裡給我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這座花園面積極大,大概有兩百坪吧。土壤的香味撲鼻而來。馬賽克風格的花壇中,象徵春天的花朵,爭奇鬥豔,香氣四溢。院子里甚至還有一些玻璃小溫室。

路人們誰能想像,在柏油馬路環繞的丸內,竟然還有這樣一片天地。他們肯定以為,這座破破爛爛的磚瓦房裡,只有一些陳舊的辦公室、厚重的牆壁、寬闊的樓梯和長長的走廊吧。

這座庭院著實讓我喜出望外,險些讓我忘記介紹庭院中央的奇妙建築物。

這座建築物,和市中心的鋼筋水泥大煙囪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座「高塔」,矗立在花園的中央。唯一與煙囪不同的是,高塔的各個方向,都開著窗戶。抬頭望去,有一扇窗戶里還隱約透著燈光。

我要找的,就是住在這棟高塔里的人。那扇透著燈光的窗戶背後,就坐著速水輪太郎……

「深夜市長」為了解開城東殺人案之謎,將物證與親筆信交給了他。而「剎車」酒吧里的女酒鬼手臂上,畫滿了通往這座高塔的地圖。

我毫不猶向高塔底部的大門。輕推,門就開了。

高塔內部有十坪左右的面積。中央有一座極陡的螺旋樓梯,天花板正中間,正好有一個能夠容納一人進入的小洞。

我站在樓梯底部,一邊扶著冰涼的鐵柵欄,一邊往上爬。樓梯上一片漆黑。只能依稀看到頭頂上有一個圓形的洞口,那一定就是速水輪太郎的居室。每層樓梯都鋪著金屬板。

「咚!」、「咚!」、「咚!」……我一步步向上爬去。

我時不時還能聽見自己腳步的回聲。爬啊爬……我不知道爬了多少層,終於,我穿過了那明亮的洞口,來到了頂樓的房間。

「啊 !……」

雖然之前己經想像過無數次,可我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在狹窄的房間里,一個人背朝我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地,透過一個奇怪的儀器,看著些什麼。他一定是我要找的速水輪太郎。

我爬樓梯的時候,已經發出了不少聲響,爬上房間的時候,更是「咚!」的一聲,踩在了亞麻油氈地板上。可是速水依然一動不動,專心致志地看著儀器。他明顯沒在打瞌睡,可為什麼明知道有人進來了,都不回頭看一看呢?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您好!……」一直站在別人背後不說話也不是回事兒,我就輕聲對房間的主人打了聲招呼。

然而,房間的主人還是一聲不吭。我只得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等他做完要做的事再說吧……

可我的希望卻落空了。他完全沒有離開機械台的意思。我有些害怕了。彷彿有許多肉眼看不見的妖氣四溢的蜘蛛絲,將我綁在原地,令人毛骨悚然。

「呃!……您好!……」忍無可忍的我,用比剛才大出幾倍的聲音大喊一聲。我甚至能感到四周的牆壁都在隨之抖動。

一直保持前驅姿勢的房間主人,終於抖了抖肩膀。

「啊!……」嘶啞的嗓音從機械台前方傳來。他看上去並不老,可發出的聲音,卻與七八十歲的老人無異。

「啊,外頭的氣溫怎麼樣啊?……」

我完全沒預料到他竟會這麼問。

「……我問你,今晚比昨晚暖和嗎?」

「呃……這……」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該如何回答。

速水輪太郎挺了挺腰,站起身來。可是他的脊柱竟然是彎的,說白了就是個駝背。我這才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了他的正臉。

大概是因為燈光的關係吧,他的臉色顯得特別黃,彷彿黃疸病人一般。他的鼻子就像一根細細的蘿蔔乾,乾枯而瘦弱。他的下眼瞼鬆弛下垂,帶有明顯的黑眼圈。

然而,他小小的黑眼珠,卻是炯炯有神。

「其實,人的感覺比溫度計、濕度計這些儀器更准……你知道,我剛才問的是什麼吧?你覺得昨晚與今晚相比……」

「嗯!……我感覺今晚更冷一些。」

說完,我腦中又浮現出了昨晚遭遇的那一幕,不禁打了個寒戰。

「啊,那就對了!」速水擺出誇張的手勢,「要是不確定這個,就會出現兩分十六秒之大的誤差,這可就不妙了,嗯……原來如此!……」

說到這裡,大家可能以為,速水輪太郎是盯著我的臉,說出這些話的,其實不然。我進屋之後,他都沒有正眼瞧過我。他說話的時候,一直背對著我,就連感嘆的時候也是如此。如果這是偏執的科學家的怪癖,我倒還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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