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溫泉旅館的大火 第三節

三澤順子進入了夢鄉。她彷彿覺得自己坐在火車上。火車在一個隧道里賓士時,不知是誰忘了關上車窗,列車冒出的濃煙從窗外湧進車廂,在車內打著漩渦,嗆得順子連氣都喘不過來。為什麼乘了這種列車?這不就是那種燒煤的舊式機車嗎?順子被濃煙嗆得苦不堪言,而看看其他乘客,一個也不認識,但他們在濃煙中卻無動於衷。一個坐在窗口的男人還在安閑地看報紙呢。真是奇怪!為什麼只有自己覺得難受?她被憋得快透不過氣了……

就在這時,三澤順子從夢中驚醒了。她驀地睜開雙眼。黑暗中,她隱約發現自己躺在翻滾的黑雲中。黑雲邊上,時隱時現地泛著淡淡的霞光。那鑲著霞光的黑雲象沸騰的開水,「咕嘟咕嘟」地往上涌。一股濃煙鑽進她的鼻孔,嗆得她咳嗽起來。睡在他身旁的海野辰平也連續咳嗽了兩、三次。順子突然看到,濃煙中飛舞著美麗耀眼的砂粒,不用說,那是火星迸發出來的光點。這時,她才清醍地意識到:旅館失火了!

「經理!經理!」三澤順子拚命搖著海野辰平。海野辰平仍在酣睡。他咳嗽幾聲,翻了個身,又鼾聲大作。

「經理!快起來!不得了啦!經理!」海野辰平的腦袋動了動,鼾聲停止了,但還是沒說話。

順子仍然死命地搖著他。海野辰平終於睜開雙眼,只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失火了!快起來!失火了!」

這時,海野辰平也聽到遠處人們的哭喊聲了。他「呼」的一聲從床上跳下來。

火星不斷增加,濃煙象沉重的物體向他壓過來。海野辰平猛地拉開朝向溪流的、窗帘,他拔出插銷,推開玻璃窗,扒開一扇套窗往外觀看。就這麼幾個動作,好象費了很長時間。他看到,溫泉旅館的上空,象罩上了紅色的過濾紙似的,通紅通紅的。火光,閃著強烈耀眼的光彩。在夜空里,火積雲似的濃煙勢不可擋地向上猛衝。

由於開了窗的緣故,屋內的濃煙擁著往外散去。沉悶污濁的空氣稍微清爽一些。海野辰平從窗戶往下看,他這才知道,他們住的是一幢兩層摟的房子,房子是建築在峭壁下面的。峭壁下面約15米處就是河流。河流兩岸是用混凝土作的護岸,又陡又滑。在河對岸的山坡上聚集著黑壓壓的一群人,他們哭著喊著;遠處,警笛聲發瘋似地狂叫著。一直到現在,海野辰平才完全清醒過來:在他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下楞住了!

三澤順子在濃煙的旋渦里摸索著,到鑲在牆壁里的衣櫥里去找衣服。她剛打開衣櫥門,就聽見海野辰平在背後罵她:

「混蛋!還要衣服幹什麼!」

三澤順子顧不上挨罵的事,她慌忙從壁櫥衣架上揪下一件西服。海野辰平制止她說:

「沒有換衣服的時間了,你這樣驚慌失措就只有等於死」海野又說:「就穿著睡衣快跑!」

順子把死命揪下來的衣服抱在胸前。

「這樣不行!不是告訴你沒有時間了嗎?晚走一分鐘,就會被大火包圍,逃也逃不了啦!」

「但是……」出於女人害羞的本能,與其這麼狼狽地跑出去,真不如讓她去死。

海野辰平沒顧上拿衣服,他伸手去摸那放在壁龕里的皮包。摸到皮包也很困難,這當然不是天黑的緣故,而是濃煙瀰漫無法睜開眼睛。

這時,一個火星落到席子上,席子立刻燃燒起來,竄起火苗。

「跟我從這邊走!」海野辰平一把拉住順子的手,往門口走去。

剛打開拉門,一陣濃煙「呼」地襲擊過來。三澤順子忙低下頭,用懷裡抱的衣服堵住嘴巴和鼻子。

「不知道太平門在什麼地方!」海野說。

是的,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找不到應急的太平門,危險只會增大。

在他們身邊,火光伴著濃煙緊緊地追隨著他倆,火舌舔著他們的腳。每前進一步都感到困難重重。明明知道樓梯就在附近,但就是無法靠近。四周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奇怪!

難道住宿的旅客都逃走了嗎?怎麼連聲音也聽不到?一個引路的人也沒有。

「快點!」海野辰平一手拿著皮包,一手拉著順子往樓梯走去。他根據濃煙滾動的方向,拉著順子擇路向前。

然而,走到拐彎時,兩人嚇呆了。他們戰慄著,再也邁不開腳了。前面那長長的走廊已被燒得通紅,他們面前的樓梯除了四、五個台階還沒燒著外,其餘的全被大火封鎖了。夜晚的火光顯得尤其鮮烈。大火發著淫威,被它燒到的地方,發出陣陣「叭叭」的炸裂聲。

看來,只有葬身火海了,順子心想。此時,海野辰平的臉色也相當難看。突然,海野辰平猛地踢開身旁的房門。一看,原來是個浴室。這問用瓷磚鋪成的浴室競絲紋未動。裝滿水的浴池裡水平如鏡,它們對室外的大火無動於衷。

海野辰平從浴室的窗戶里看到對面的屋頂。被火染紅了的屋頂的半邊,滾滾的濃煙猖狂地在上面翻騰著。容不得多想了。再不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他順手抓起一隻水桶往浴池的玻璃窗上撞去。

窗戶砸開了。當他們倆人翻過窗戶準備往下跳時,由住宿的旅客和消防隊員組成的救護隊趕到了。有的問:「受傷了沒有?」有的說:「只要平安無事就好!」幫助他們下到地面上。

由於值班人員和救護人員的幫助,他們兩人終於脫離火海,被領到老扳經營的另一個旅館裡。

在另一個旅館門前,掛著一個醒目的大牌子。牌子上寫著「避難所」三個字。一盞提燈也高高地懸掛在門口。提燈下,聚集著一群人,有消防隊員,也有其他人。他們不客氣地盯住那些狼狽不堪的從火海中逃難出來的旅客,並指手劃腳。尤其是對女客,更是興趣十足。

旅館裡面,既混亂又擁擠。海野辰平與三澤順子被領到—個房間里。房間里已經住進兩個人,像是一對夫妻。男的40歲左右,留著平頭,商人模樣。他在觀察窗外的火勢。夫婦兩人都穿著旅館的睡衣。

「這場大火就要給治住了!」那個男人對他那乾巴痩的女人說。一聽口音,便知他是大阪人。

「天曉得能不能治住。咱們這個樣子,算是哪一堆喲!」尖長臉的女人說著怪話。

「把心放進肚子里吧!住在這裡的人多著哪!你還敢大聲吵吵,比那些一絲不掛跑出來的人強多了。」那個大阪商人又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屋角里的海野辰平,說:「你看,他也就穿一件內衣。」

「……」海野辰平睬也沒睬那商人。

「咱倆總不能就這樣出去吧!這算咋回事!你說,旅館方面能給咱們多少賠償費?」商人老婆又問。

海野辰平鈀臉扭向一邊,仍不踩他們。這時,值班員不知在哪兒做了夜餐送過來了。

「實在對不起大家了,肚子也該餓了,請先吃點東西,老闆隨後再向大家道歉。」

為了使每個房間的旅客都能分到盒飯,值班人員的身後跟著一個身穿背帶圍裙的女服務員。服務員懷裡抱著好多飯盒。那是用托盤托起來的,堆得很高很高。

「喂,班頭,老闆來了咱得說,你們這個地方太不象話了。你看看,給旅客帶來多大損失!這算咋說呢?」大阪商人跟值班的嘮叨說。

「哎哎,是的,這也是……」

「你們這是乾的什麼事喲?你看咱們這個樣子,怎麼走出去喲!」他那老婆幫腔說。

「這算什麼傢伙!俺們專程到九州來旅遊,西服、和服都是新買的那!如果不折成同等價錢,那簡直混蛋透頂。他媽媽的!哎,班頭,你們老闆摳不摳?好不好說話?」

「嗯……有什麼儘管說吧。」

值班的又跟海野辰平和三澤順子客氣了一番,就逃跑似地溜走了。那個大阪商人看見班頭溜走的模祥,有點幸災樂禍。

「你也成了這種德性了,」他又跟海野辰平搭話說:「你肯定是個大人物,看你這件內衣,就知道肯定是的。咱們受難的旅客如果能串通串通,聯名提出一個賠償要求,保管能行。你看怎麼樣?」

「……」海野辰平沒吱聲。

「你呀,也使把勁唄!」他那瘦老婆也在激勵自己的丈夫。

「哎呀,是啦!老闆如果是個吝嗇鬼也就難辦了!」

那大阪商人兩口子的卑賤態度和腔調,使三澤順子心煩得要嘔吐。她雖然在睡衣上罩了一件從大火中抱出來的茶色上衣,但仍感到自己一副狼狽相。尤其使她心煩的是,海野辰平從大火中脫險以後,簡直變成另一個人。他垂頭喪氣,情緒低落極了。只是一個勁地抽著香煙。那香煙是他從大火裡帶出來的皮包中取出的。三澤順子跟他說什麼,他也不答理,象個啞巴似的。三澤順子把海野辰平這種態度,理解成心裡煩躁,認為他和自己一樣,為眼前的處境覺得難堪。並且還可能惦記著大阪的例行總會,以及公司里的各種事務等。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希望海野辰平對她親熱些,哪怕說幾句安慰的話也好。海野辰平把她從危難中帶出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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