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投入魔鬼的懷抱 第四節

窗戶上那重重的大窗帘放下來了。透過窗帘的邊縫可以看到泛著灰白色的夜空。由於室內的電燈熄滅了的緣故,外面路燈的光線也從邊縫中擠著透進來。從邊縫下面透過來的光線很明亮。由於房間地勢高,並不能直接看到路燈。那光線象個幽靈、象個旁觀者,它一刻也沒離開過順子,並目睹了房間里發生的「事情」的整個過程。

是的,就在剛才,象失去理智似的暴風雨般的猛烈襲擊的高潮時期,那條細長的灰白色的光線從沒離開過順子的眼睛,瘋狂的暴風雨過去以後,一個吃驚的聲音,從站在一旁的海野辰平的喉嚨里發出來。雖然是在黑暗中,仍可以分辨出他那由於吃驚而凝然呆立的祥子,也不難想像他那驚奇的表情。

「你,你是處女?!」

聽到這種聲音,最初停留在順子眼裡的光線消失了。她翻身趴在黑暗中,好像極力要把自己沉下去擬的。她想抱住什麼東西;獨想放聲哭叫。呼喊她的親人,呼喊她已經去世的母親。一種失去了人生的絕望感,一種冷漠的孤獨感……一齊涌到了三澤顧子的胸間。她曾緊縮著身子,一直承受著那發瘋似的晃動。

「都是我不好。」海野辰平的聲音像是從遠處飄來。那聲音極像從洶湧澎湃的海面上吹過的風聲:「我真的不知道……」海野辰平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順子的肩膀。順子想把他的手扒開,但是現在,她那趴在床上的身子一動也不想動。

「對不起,我確實不知道。如果你事先跟我說明的話,我是怎麼也不會的……」

海野辰平的聲音落進了順子的耳朵里。順子還是沒有反應。她身子下面的床單被淚水浸濕了,冰冷潮濕的床單貼在她臉上。為什麼要流淚呢?三澤順子蔑視哭泣著的自己。

「我還不知道你沒有戀人,你……」海野繼續說:「真是對不起!」現在,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莽撞好像很懊惱,不知該怎麼解釋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似的。他大概象一個跪在床邊乞求饒恕的罪人吧。

海野辰平的手已悄悄從順子的肩膀上移開。他輕輕地從床上下來。緊閉雙眼的順子,可以從細微的聲響中辨別出他的動靜。她知道海野辰平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打火機的聲音輕輕響了一下。房間里靜極了,甚至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這呼吸聲該是充滿著苦痛悔恨的氣息吧。

沉默,沉默在這個房間里長時間地延續著。這是讓人窒息、痛苦的沉默。三澤順子把臉移到枕頭上,但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三澤君,」海野辰平像是忍受不住那低低的啜泣。他悄悄地走到順子跟前:「你到底怎麼了?就是對一個你不愛的男人,也遠遠不是這種態度吧?」海野的聲音變得氣憤起來:「為什麼?請你能說明一下,」聽這口氣,好像三澤順子能明說了她那啜泣不止的理由,他就會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似的。

三澤順子竟忍不住痛楚地嗚咽起來。

「哭了嗎?」海野辰平站在那裡:「是後悔了?如果後悔的話,為什麼?對我……」海野辰平吸的香煙,飄過來一絲甜味。

「不!」三澤順子頭也沒抬地說:「不後悔!」

海野辰平凝視著順子,好象在問:

「那為什麼要哭?」

「如果後悔的話,我開始就不會來大阪了。」

海野辰平輕輕地嘆息一下:

「是這樣嗎?」他一隻手握著煙斗,走近趴在床上的順子,「你這樣說,我同樣不明白。我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了,而你呢,還是一個要考慮生活、考慮今後要結婚的年輕女子。在這以前,你和我只見過一面,你不會對我產生什麼愛情的。」海野辰平踱著步:「或者是……雖然難以張口,但我還是必須要問清楚。你考慮過向我提出什麼要求沒有?還是有別的打算?」

「難道我就是為了要求你的什麼才來的嗎?請放心!對經理先生,我什麼要求也沒考慮過!責任,完全由我自己來負。」

海野辰平又默默地走到窗前,他把窗帘稍稍拉開一點,從房間外面透進一束光線。那光線是延綿的路燈燈光反射在半空中的亮光。擠進房間里也是慘淡灰白的,有點象朦朧的月光。

「真是難以理解。」海野辰平面朝窗戶說:「看來,你謝絕了我的好意。可我已是50歲的人了,不用說,孩子也大了。而且跟我的女人固定的就有兩個……一個是藝妓,我給她在別處安了個家;—個是飯店的女主人。當然,兩方面我都給了她們一定的援助……但對你這個純真的年輕女子,一個姑娘,怎麼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

「你的顧慮我能夠理解。」三澤順子在海野辰平臉朝窗戶的時候,從床上下來,稍事打扮了一下。

「你坐吧!」海野辰平仍然臉朝著窗戶對順子說。

窗戶旁放有兩把掎子。三澤順子一聲不響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海野辰平就在順子的正對面坐下。三澤順子耷拉著眼皮,她不敢正視海野,而海野的目光也只停留在順子肩膀上。

「想明白地聽你說說打算。」帶著甜氣的煙味又飄了過來。

「我至今也沒有明確的打算。」

「你說什麼?」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想跟經理先生作一次旅行。不!.知道的!我認為確實是想跟您作一次旅行。這從一開始就非常明了。」

「……」海野沒說話。

「這樣,也好!」

「真是一個捉獏不透的人。」海野辰平嘟噥著:「你對我就是說有情感,我也不會太得意的。這可是件大事,因為你還是個姑娘。你說是沒有打算或者想法,但我還是想問清楚……也許是冒昧的詢問,請你原諒。你是不是失戀了?」

「沒有。」順子搖搖頭說。

「不是因為這個?」

「我還沒有戀愛過。」

海野辰平作出一個吃驚的表情。他點點頭,似乎表示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說到底,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子肉體上的笫一個戀人就是他海野辰平自己。

「那麼,我想再問你,你對什麼絕望過嗎?這個……例如就像小說里、電影里描寫的人物那樣,只是我沒有別的適當的語言來表達。總之一句話,像我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對你這樣年輕姑娘的這種做法和心理無法理解。」

「說對生活已不抱任何希望,或許更接近我目前的心情。」三澤順子小聲說。

房間內還是漆黑一團。只有外面的亮光淡淡地映在天花板上。

「說對生括不抱希望,是指你的生活環境而言,還是由於家庭生活引起的什麼原因?」

「家庭也沒什麼。因為是個平平凡凡的象庭,談不上沒有希望,也談不上絕望。」

「那麼,是別的原因吧?是不是對現在的工作感到不稱心?」

「要說不稱心的話,大家的生活方式都不過如此。我在報社上班,報社的情況你還是了解的。」

「但是,僅僅在報社,還不是你的整個人生,天外還有天。是不是你最初的希望破滅了,因此就認為你的整個人生沒有希望、沒有意義了?」

「或許是的。至少,我認為這沒有太大的差異。」

「對結婚這件事,你也不抱什麼希望和幻想嗎?」

這個問題的提出,將跟海野辰平自己以及這個剛剛與海野辰平發生過性行為的年輕女人的人生道路有密切關係。

「結婚,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特別的吸引力了。」

「真是難以想像。」海野辰平說,「一個女性,特別是在她年輕的時候,對人生總抱有一種模糊的、美好的幻覺。她們幻想的人生是未知的,又是充滿詩意的。總之,對未來充滿著憧憬。結婚也是幻想中的一個部分。結婚以後,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未知才具體化了,具體成為丈夫、孩子、家庭、生活。而你呢,連這些都不嚮往,並且還把它們看得如此淡薄。」

「我是還年輕,也不能說沒有幻想,但是,這些空漠的人生幻想,又有什麼色彩。」

「真是一個帶著灰色眼鏡的傢伙呀!」海野辰平已漸漸恢複了平靜:「我真沒想到,你是一個這樣的女性。我總認為你應該為自己描繪一幅更有生氣、更有活力的生活藍圖。」海野辰平把煙斗放在桌子上。他走到順子身後,用雙手撫摸著順子的雙肩。

「我還要問你,你能寬恕我的不負責任的行為嗎?」

「用『不負責任』的說法,我認為不太合適。」三澤順子挺著那被撫摸的肩頭生硬地說:「作為我,還將有別的生活方式。對今天的事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我認為,即使被經理這樣的人物恥笑也沒什麼,這就是今後的我,在生活道路上下的一個決心。」

「你說的生活我還是不懂。」海野辰平動也沒動地說:「總之,你是不是想拿出一種勇氣,甩開支配、左右你的束縛?採取一種豪放的行動,走自己的路?在這條道路上,你希望撕掉一切偽裝,追求你心目中的生活和自由;你想踢開羈絆,想自立,是不是?就是由於這種思想的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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