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運在捉弄女人 第四節

5天以後。

剛過了中午,三澤順子就上班了。

難得坐在辦公室里的末广部長被編輯局長的秘書叫了去。

「什麼事?又要刮鬍子?」末廣善太郎當著大家的面,故作鎮靜地問來喊他的秘書。但仍然掩蓋不了他那不安的神情。當他的身影在門口消失時,和部長吵過架、一直沒敢溜出去的次長金森謙吉鼻子里哼了一聲,嘲弄部長。

自從事件發生以後,部長末廣善太郎和次長金森謙吉即使打了照面,也一句話沒說過。早上打招呼時,金森也只是默默地點點頭算是問好了,而末廣也是愛理不理的。當然啰,部里有什麼事,末廣也不和金森商量。有了急事,他就越過金森直接吩咐年輕的田村去做。兩個人冷淡的對立情緒,使部里本來就沉悶的空氣更加讓人覺得憋悶。大家無精打采地干著事,沒有歡笑,也沒有戲謔聲。

但當部長和次長外出不在時,大夥就來了精神。他們轉動著像是被寒冰封凍起來的身體,熱烈地談論著自己的上司,誰也不同情他們。

三澤順子總以為這樣的氣氛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她一直很鬱悶。河內三津子私下勸慰過順子,說:「不只是因為你的原因,還有其他因素,這種狀況以前就存在,你是知道的。」儘管如此,順子仍然感到不好受。

局長叫走了部長,留在辦公室里的次長金森好像很坦然,其實不然。因為這一次的事故處分還沒有最後定論,作為他,心裡也不能踏實。

金森謙吉坐在椅子上。他凝視著窗外,預感到部長被叫去就是要宣布處分決定的。其他人也有同感。雖然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干著手裡的活,心裡卻象十五個吊桶一樣,七上八下,他們等待著部長回來。

編輯局長川北良策是一個嚴厲得出了名的人物。三澤順子又想起了前幾天和真佐子一起乘車時見到的川北良策的形象。她覺得當時車上的那個人不是報社裡威嚴的編輯局長,而是一個和夜總會女招待親密無間的普通男人。

順子回味著坐車的情景,手裡的剪刀在不停地動著。突然,門開了,部長末廣善太郎走了進來。房間里又是一陣無形的波動。部長沒說話。他垂頭喪氣地坐到椅子上。然後,拉開抽屜,拿出一支香煙銜在口裡,眉頭皺著,臉色很難看。

「喂,金森君!」過了很長時間,部長終於開口了。

「什麼事?」金森謙吉敵視地抬起頭。部長看也不看他一眼,說:

「局長叫你去。」他拋出這麼一句話。那語氣,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銳氣。

金森謙吉猛地站起身,把椅子弄得咕咚響。他大步朝門口走去,又「砰」地一聲關上門。部長的臉仍朝向一邊。以前,曾對拂袖離去的金森謙吉背影大罵「混蛋」的末廣善太郎,現在連罵的氣力也沒了。他靠在椅子上,雙眼緊閉,彷彿在思考什麼。一縷縷的煙霧機械地從他口裡冒出來。

突然,電話鈴響了。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部長也不由得睜開雙眼,神經質地掃了一眼電話。

河內三津子急忙拿起話筒:

「是是,我是資料調查部……喲——是你啊!……什麼?……衣料?在大百貨商店買的。嗯嗯。五樓角上……對對,或許還有。今天下班?……、是這樣!一塊走也行啊!……哎哎。5點?好的好的。在哪等?……」三津子那悠然的聲調,更使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當天傍晚,在報社的公告欄前,擠滿了報社的職員,黑壓壓的一片。那裡,剛貼上油印的任免命令。命令上寫道:「給予資料調查部部長末廣善太郎以警告處分;給予資料調查部次長金森謙吉以告誡處分。」接下來是:「調部長末廣善太郎到事業部工作,享受部長待遇;調次長金森謙吉到世論調查室工作,享受次長待遇。」毫無疑問,這種調動,等於被打入冷宮,降了職權。儘管說仍享受部長、次長待遇,實際上是有職無權。

三澤順子站在最後面,遠遠地朝那塊布告看丟,身子在微微顫抖。她想:末广部長降職到事業部,金森次長發配到世論調查室,當然與此事有關的整理部部長也會受到同樣處分。但是為什麼沒有看見對自己的處分命令呢?公告上也通報了把整理部的次長從整理部調到校閱部,對整理部職員木內一夫提出告誡,並調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但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名字呢?

編輯局長川北良策一貫倡導要「賞罰嚴明」,似乎想以此達到整頓紀律的目的。由於他的前任是個相當散漫的人物,他那隨隨便便、放任自流的作風,以至使編輯局內部鬆鬆跨垮、不堪收拾。在報社,實際上存在著兩股勢力。這裡面,既有前編輯局長的對立面,也有現任編輯局長的反對力量。

川北局長就職還不到三個月。在此以前,他是政治部部長。這位新局長不願因襲前局長的方計,因此,人們猜想,他遲早要實行「川北人事」政策。這政策要在摸准局裡工作以後,得四個月左右才能開始實施。這次的處分公告僅僅是「川北人事」政策實施的前奏,它未必是川北的整個部署。僅僅因為錯登了一張照片就給下屬如此嚴厲的處分,足以說明了這一點。如果把「處分」說成是「殺雞給猴看」意思將更確切些。

順子悄悄地離開人群。她感到有罪不容赦的責任。因為她,那麼多的人受到傷害,這使她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命令是6月3日起草,四天後發布的。

調到事業部的資料調查部長末廣善太郎,意志消沉是可想而知的了。他那從局長室返回時的神情,也可以證明。連他也沒想到處分會如此嚴厲。說是享受部長待遇,實際上,事業部早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部長。他的部長待遇,幾乎跟坐冷板凳是同義語。這對於處在發跡仕途中的末廣善太郎來說,無疑是一個棘手的障礙。哪怕是稍微恢複一下元氣,至少也要一兩年時間。如果認識到錯誤不是他一手造成的,而把它歸罪於部下的疏忽,他也許不該消沉,他還有可能再度抬頭。然而大家有目共睹,從他一直頻繁活躍在報社的要害部門來看,即使在仕途上停滯一兩年時間,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沉痛的打擊。

次長金森的情況更糟糕。那個世論調查室,在報社的地位之低下,更不待說了。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報社的核心、主流是政治部、經濟部、社會部和整理部。他們起主導作用,決定、安排當天的新聞報道和組織稿件。而世論室算什麼,連預算都不寬裕。直截了當地說吧,他們因公外出需要乘坐報社的車輛時,連社旗都不讓打出去。更多的則是乘坐電車和公共汽車。

說起來,校閱部、資料調查部、世論調查室在一個報社裡,都是缺一不可的部門,也應該受到重視。他們是在背後出大力、流大汗的。但特殊的是,在R報社的世論調查室,就不是這樣了。調查室是一群再也提升不了的,從各部貶下來的次長彙集的地方,而一些被認為沒有能力的人也塞到這裡。

世論調查室離校閱部不遠,透過窗戶看去,那兒光線很暗,房間里只擺了四、五張桌子。幾個完全失去了銳氣的中年人或上了年紀的職員,在那裡死氣沉沉地工作著,或整理徵詢意見的名信片,進行歸結匯總,或統計各機關、各民間團體發行的報告等。

把金森謙吉調到世論調查室,名義上是次長待遇,其實什麼工作也沒有。沒有工作干,這對一個新聞記者、一個靠工資維持生活的人來說,應該是再痛苦不過了。有人會說,不幹工作,每月還能領到工資,應該慶幸嘛!其實不然。一個人在單位無所事事,吃些嗟來之食,不亞於死乞白賴地被人半死不活地養著,心裡不好受啊!因為,作為金森謙吉,如果不考慮他平素的成績,就這樣處分他的話,那將比末廣善太郎更沒有抬頭指望。他將默默無聞地在那光線暗淡的角落裡無職閑居,百無聊賴地打發餘生,直至退休。

還有一件更使三澤順子內疚的事,那就是整理部的木內一夫被調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同一項工作,派甲也好,派乙也行,其價值判斷或許不盡相同。同是整理工作,但該社的整理部和地方版的整理室,工作上有天壤之別。不管怎麼說,整理部是負責該報社的正刊工作,這是報社的門面,是精髄;而地方版,只是在報紙里填補空檔、充實報屁股的。

各家報社都有都內版或市內版,還有為郊區縣設的縣版。縣版欄內刊載的消息,多是縣裡發生的事件。報紙上保留的縣版只有一個很小的版面。它所刊載的是些從警察署、縣府、市政府以及各團體取材的地方性報道。

所謂地方版的整理工作,就是整理編輯從各分社或聯絡員那裡寄來的地方性稿件。那麼一小塊版面,只能刊登一些諸如畜產方面牛的競賽會,報道蔬菜生產方面的情況,或某地建了一所小學,或消防署召開了表彰大會,或其他文化集會的消息等等,如此而已。整理起來特別沒勁。

順子想,木內一夫看了布告後一定很沮喪吧!在有樂街站站台上碰到他時,知道他買書和詩集聊以自慰,現在,不知他又用什麼辦法來解脫自己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