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運在捉弄女人 第三節

三澤順子一看車內坐的是自己報社的編輯局長,緊張得氣都不敢喘了。但是,編輯局長好像並沒有發現她是誰。

「順子,不要客氣。」真佐子說:「先送你一段再說。」她說著,麻利地鑽進車內,坐在局長旁邊。順子沒有跟在她後面,而是繞到司機旁邊,坐在助手位置上。

「呀,不用坐到那裡,這邊寬敞得很哪!」真佐子勸三澤順子坐在自己身邊。

三澤順子覺得背朝局長心裡安定多啦,就小聲說:「這裡可以啦!」

「怎麼能坐那裡呢?請到這兒來。」這是局長的聲音。

順子沒敢搭話,只是默默地低著頭。

車開了。局長溫柔迆問三原真佐子:

「現在才去店裡上班,好大的面子嘛!」

「今天是朋友來了,只顧說話,去晚了。」真佐子爽快地答道。

「是老朋友嗎?」

「老同學。」

「太好了。但你能有這種自由,不正說明你是店裡的大紅人嗎?」

「哪有的事。這時候滿不在乎地去上班,一定要挨老闆罵啦。不過,跟朋友談談心,即使挨罵也值得。」

「對!是這樣。」局長用意想不到的鄭重口氣說。

這位編輯局局長叫川北良策,是個很有才幹的人。編輯局各部長都怕他。他交際很廣,在政界和財界都有得力的後台。外界對他的評價也很高。三澤順子平時只從遠處默默地觀察過這位局長,從未打過照面。編輯局裡的部長、科長們見了他,也儼然象見到獨裁者似的戰戰兢兢。在順子這樣的年輕女職員眼裡,他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雲端人物。剛上車時,順子看到局長川北良策,心就撲通撲通地跳起來。對方沒有認出她來,不僅是因為天黑的緣故,主要是由於等級差別,平時接觸少。從局長的目光來看,好像也沒意識到三澤順子就是自己的下級,是報社的職員。

坐在助手位子上的三澤順子,一開始還很緊張,漸漸地,就鎮定下來了。但她仍擔心真佐子跟局長閑聊時,會暴露她的身份。順子默默地禱告著。這種擔心,很快在真佐子與川北良策轉變了的話題中得到解脫。

「江騰先生還經常去你們店裡嗎?」編輯局長問真佐子。

當然,順子對這類事情是一無所知的。

「是的,經常去。好像三天前還去過。」真佐子答道。

聽真佐子說話的隨便語氣,順子覺得有點奇怪。對待這位平時威風嚴厲的川北局長,她覺得真佐子有些不恭敬。這當然不是否認真佐子的伶牙利齒。

「是嗎?噢,還帶著其他人吧?」川北良策問真佐子。

「哎,和石川、田山一起。好像在哪兒開完會回來。由兩三個人陪著他們遊了赤坂的風景區。」

「嗯。那麼……那些藝妓中間是不是有個窪摳臉的?」

「對,好像有那麼個女人。」

「這麼說,到了那種地步了。」局長自言自語似地嘟嚷著,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川北局長,你好像跟江騰非常親密吧?」真佐子像朋友似地問川北。

「也沒什麼,承蒙得過他的幫助。噢,也是因為報社的工作,不親近也不行。」

「江騰先生曾經讚揚過你川北呢!……喲!無意中嘮起這句話,真不應該。」

「嗬嗬,江騰先生怎麼說的?」局長很敏感,他急忙接住真佐子的話頭追問。

「但是,我們不準跟任何人談及在店裡聽到的客人談話的內容。這是夜總會的禮節和規矩。」

「是嗎?」

真佐子那閃爍其詞的話語,多少使川北有點焦急。

「不算沒有禮節不行嗎?」川北讓步似地追問:「只想聽聽關於我自己的事,也不算違反規矩。一點點也行,僅僅把江騰先生評論我的話告訴我。大概講講也行嘛!」

「咦?堂堂的川北局長還在乎那些話嗎?」

「求求你,謝謝了。都是凡人嘛!」

「那好!就說一點點。江騰先生說,R報社的川北良策是一位相當出色的人物。現今,無論哪個報社,還沒有一個像他那樣有前途的編輯局長。這是繼A報社尾形先生之後的又一個傑出人物……好像就是這麼說的。」

所謂的尾形,是先干編輯局長,後來成了保守黨總裁的一個人。這個人還多次出任過大臣,有相當的政治手腕。「嗬!那可不敢當!」局長的語氣里,流露出由衷的喜悅。

「哎,真佐子,當時這話他是跟誰說的?」

「喲——有必要全部告訴你嗎?」真佐子故意拿起架子。

「問問嘛!做個人情吧!」

「跟企業團體聯盟的大林先生說的。」

「噢,大林先生?嗬嗬,果真不錯。」川北局長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脫口說道。

「我可以下車了。」看見了國電車站,三澤順子讓司機停車。

下了車,三澤順子儘可能地背著燈光走進車窗,朝真佐子打打手勢,讓她下來。看到真佐子打開車門,順子又故意走得遠一些,讓真佐子跟過來。

「怎麼啦?」真佐子與她並排站著。

「嚇我一跳!車上那一位,就是我們報社的編輯局局長!」三澤順子說。

「我早知道。」真佐子微笑著點點頭。

「呀,原來你知道?你真壞!一開始,就不該拖我上車,讓我步行過來,思想會輕鬆得多。」

「不用擔心,這也是順便嘛!」

「真佐子,請你千萬別跟川北局長說,我在報社工作。看來,他今天並沒有認出我,以後再問起來,你也別說。」

「放心吧!這事我有把握。多虧在那種店裡上班,人與人之間的微妙關係,我認為還懂得一點。」

單從這一點看,三原真佐子遠比三澤順子成熟老練多了。

「那就謝謝了,求你了!」

「好哩,再見!」真佐子酒脫而又神氣地朝車門走去。

要是在平時,三澤順子總會站著目送她走開。這一次卻像是打敗了仗的兵似的,急急忙忙溜走了。走到好遠的地方,才悄悄地回過頭來,但那輛車早已消失在車流里了。

在報社,一貫自負、高傲的川北良策局長,為什麼會那樣謙恭而又毫無顧忌地跟一個夜總會的女招待交談?坐在電車上,三澤順子腦子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照理說,在客人和女招待之間,客人更應該顯得尊貴、傲慢些,而川北良策則不然。順子坐在局長車子里的時候,就感覺到兩人在自己背後交談的情景,那川北局長像是在央求真佐子,向他透露他想知道的事情。事實也正是這樣。到底是什麼原因呢?順子又想起了局長川北良策問真佐子的話:

「江騰先生還經常去店裡嗎?」

川北良策為什麼要提起江騰呢?

順子知道,所謂的江騰,就是江騰精一。這個人既是政界的頭面人物,也是保守黨的總裁,是實力派人物之一。他有擔任大臣的經歷。不遠的將來,很有可能由他組織內閣。三澤順子由於多次根據整理部的要求,把江騰精一的照片拿給他們刊載,因此,對江騰精一的經歷、行蹤等情況略知一、二。然而,江騰這名字,真佐子象是不以為然似地掛在嘴上,看那樣子,似乎關係不比尋常。真佐子上班的那個夜總會,在東京是第一流的。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主顧一定經常光臨那裡。前面提到的企業團體聯盟的大林——這個經濟界的龐然大物,看來也是常客。川北良策大概利用過這種交際場合,也和江騰精一起玩過吧。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接近並熱悉了真佐子。兩個人或許同時由於江騰的緣故聯繫在一起了。順子認為,真佐子能和自己很難接近的編輯局長象朋友似地無拘無束地交談,僅從這一點,就證明自己與真佐子之間存在著多大的差距。當然,她清楚,這與真佐子的職業也有關係。儘管如此,常和名流以及權貴人物交往的真佐子,無庸置疑地比自己成熟了。現在的真佐子也只有和順子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才顯露出朋友的真誠和孩子般的稚氣。與夜總會的真佐子完全判若兩人。

三澤順子越發覺得自己的工作既貧乏又枯燥了。整天剪著報紙、雜誌,整天往剪報上抹漿糊,單調無聊極了。但話說回來,如果讓自己處在真佐子的位子上,也未必有她那種才能和素質。這是走出校門之後,不同的人生道路使她們拉開了距離。學生時代的真佐子,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當時,她的學習成績並不好,也沒有特別的才華,只不過臉蛋漂亮些。就是現在看起來,她在學識方面也是極為平凡的。

三澤順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她不是羨慕真佐子,也不是嫉妒真佐子,而是覺得再也沒有比自己的工作更枯燥乏味的了。而且,僅僅因為拿錯了一張照片,就引起了那麼大的風波。說不定就在此刻,職員中又有人受到牽連,真是不堪設想。倒是真佐子的天地寬廣。她站在人生的至高點,盡情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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