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波突起 第三節

大概10分鐘以後,部長末廣和次長金森被叫到編輯局長室。往往上司被局長叫去挨罵刮鬍子,對下屬來說簡直是一件快事。剛才因為部長末廣和次長金森的爭吵帶來的不快和沉默,在他們兩人出門的一剎那間,就煙消雲散了。大夥象被解脫了似的饒起舌來,一個個喜形於色。有人重新翻看了那四份報紙。

「三澤,」河內三津子把煙頭往煙灰缸里一揉,朝坐在自己對面的三澤順子笑笑說:「你呀,用不著耽心,儘管沉住氣好了。如果不出現這問題,部長和次長也不會反省。差錯可是靈丹妙藥。」

三澤順子從來沒看到過細眼腈、塌鼻子的河內三津子這樣神氣過。

「真對不起。替我辯解,讓您費心了!」

「行了,這次關係最大的還是部長和次長。部長只知道在政治上鑽營,一天到晚在外面轉悠。什麼資料調查部?他根本看不上。」

「是這麼回事,」吉岡插嘴道:「他在這裡,也只是想過渡一下,『身在曹營心在漢』哪!」

「看來,這一次該有結局啦。」正在剪貼報紙的植村說:「局長相當嚴厲,我們部長的提升恐怕要推遲了。這會兒,他一定在冒冷汗。次長也不例外,表面看起來大大咧咧,滿不在乎,其實,膽小得很哪!看見了吧?一聽說局長叫他,臉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金森在平時也看不起資料調查部。他曾多次武斷地宣稱,資料調查部的工作根本就不能算是報社的工作。這些活,連三歲小孩都會做。堂堂七尺男子,整天剪刀呀,漿糊呀,給整理部當下手,有什麼出息?窩囊!當然,其中也混雜著他懷才不遇的忿懣。說實在的,金森謙吉也想往上爬,想有抬頭之日,但他反而卻臭罵政治部和社會部與他同任期的次長,說什麼「那傢伙沒本事,專會討好上司撈油水」啦,「像那樣蠢豬一樣的次長,真是少見」啦等等。說起來,金森的腦子是好使,但在報社,頭腦靈光未必是個出色的職員,像新聞記者特有的敏銳和素質,金森並不具備。第一,這個人滑頭,又愛偷懶,其次是散漫,注意力不集中。這些也是他被刷下來的原因之一。然而他並不服氣,當他明白自己在報社抬頭的日子有些渺茫時,就想從別處打開缺口,與同僚比高低。有人說,他每天很晚才來上班,並不是頭天晚上喝多了酒的緣故,而是在寫書。金森謙吉在悄悄地寫小說,部里的同事好像也清楚。據說,他已經寫了相當數量的小說,往哪個徵稿雜誌上也投過,但都未被刊用。

大約過了半小時,金森謙吉一個人從局長室返回辦公室。他照例蹓躂著,像散步一樣慢吞吞地走進來,進來以後,默默地把椅子朝向窗戶,斜著身子坐下。他把臉向上抬起,往天花板上吹起煙圈來。

房間里又一次陷入沉默。大家埋頭干著自己的活,似乎誰也沒有覺察到金森走進來。實際上,金森清楚地知道,他現在是大家注意的焦點。他故意打著哈欠,但誰也不和他說什麼。沉默,依然是沉默。

金森次長好像在期待著什麼人能跟他說幾句奉承或安慰的話。看到金森那孤立可憐的樣子,三澤順子想,自己應該說點道歉和安慰他的話,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沉默中,金森看起來很氣憤,漸漸地,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咱們部里,就有人愛說屁話!」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臉色很陰沉。

「哪個說我昨天中午到麻將館去了?」

三澤順子吃了一驚。周圍的空氣也好像一下子凝固了。

這時,河內三津子毫不示弱地高聲答道:「我說過!怎麼啦?」她抬起那滿是捲毛的頭,看著金森。

次長金森沒料到三津子會這麼「爽快」,也擺出一副企圖壓倒對方的架勢:

「哼!你……你想陷害我嗎?」他氣憤地瞪著三津子。由於他本來塊頭就大,所以顯得格外囂張。

「豈有此理!這是你的誤解!那天,我知道你離開辦公室以前,你的麻將朋友給你來過電話。所以我對部長說,你可能去了麻將館。但我並沒有肯定你就是去了麻將館!」

金森聽了,怒不可遏。他總覺得是河內三津子把這件事捅到局長辦公室的。他「哼」了一聲,氣憤地說:

「結果還不是一樣!你說是可能和你肯定說去了,效果是一樣的。」

「喲!是嗎?」三津子不輕不重地反問一句。

這更使金森火上加油。

「『是嗎』!難道不是嗎?!你為什麼要血口噴人?」他突然抬高了聲音,「你對我金森謙吉安的什麼心?都是部里成員,都是同事,應該互相關照、互相庇護才對。而你倒好,信口雌黃!你還像個女人嗎?你說,你是不是一個女人?」

金森步步進逼,語氣中充滿了惡意和中傷。這實際上是對三津子的人格污辱。因為三津子長得醜陋,從外表看,不像個女人。

「是!是女人!我是女人!」河內三津子那雙細眼裡也冒出火來。

如果在平時,這一問一答會使局外人嘩然大笑,但此時卻笑不出來。

「關於這一點,好像用不著懷疑!」三津子反唇相譏。

「是這樣嗎?如果是女人,就應該有個女人的樣子,對吧?都是一個部的,我又比你資格老,在那種場合,你僅憑想像,就跟部長說我去了麻將館,你有什麼證據?」

「金森次長,如果你沒去,你就說沒去不就得了?用得著發火嗎?」三津子盡量抑制住自己的激憤:「你用不著這樣訓斥我!平時,你在上班時間溜走,沒去過麻將館嗎?不僅如此,賽馬季節一到,你到後樂園的場外馬券商場去賽馬;賽車一開始,你就去川崎賽車,這些不是事實嗎?」

「……」金森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睛直直地瞪著。

不用說,金森在部里的所作所為,大家了如指掌,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而他卻為大家的寬容感到自負,認為是應該的。所以,他沒料到河內三津子竟敢當面頂撞他。他無言以對,也覺得理虧。何況三津子說的都是事實。

次長金森與河內三津子的爭吵,使三澤順子格外難受。她真想把自己的耳朵堵起來,不去聽它。她認為,都是由於自己的失誤引起的。如果不是她的疏忽,就不會掀起這樣的風波。她萬萬沒想到,僅僅因為拿錯了一張照片,會在報社引起如此軒然大波,從局長到部長,以至一般職員。本來停滯、沉悶、死水一潭的資料調查部,將因一張照片,颳起一陣旋風。

「照你說,我必須和新進報社的職員一樣,一天到晚守在辦公室羅?」金森腔調很激烈,「你知道我是哪一年吃上這碗飯的嗎?我在這裡整整15年了!對於你這後輩,我不能不盡些前輩的忠言,至少你要像個後輩,而且要像個女人!」

「對!我明白!」河內三津子一邊剪著一本外國雜誌一邊說:「充其量也不過如此……但是,作為次長的你,我希望你自重些,要像個次長。」

金森「呼」地站起身,把拳頭對準了河內三津子。只是,他那舉起的拳頭很快就放下了。

金森謙吉粗暴地把椅子摔在窗戶旁邊,「撲通」一聲坐下來,他把腳架在暖氣片上,兩隻手交叉著放在腦後,就象躺在安樂犄上一樣,接著,他竟吹起口哨來。

河內三津子斜了金森一眼,輕蔑地一笑,照樣剪著雜誌。其他人仍然沉默著,只有口哨聲奇妙地響在一種箭拔弩張的平靜里。

三澤順子準備等部長回來後再鄭重地向部長和次長道歉,承認自已的錯誤。但部長不知為什麼,一直沒回來。她就想跟次長金森賠個禮,也正好為三津子圓圓場,以免今後金森跟三津子過不去。都是一個部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後還要共事呢。於是,她就走到半躺著的金森歉吉面前。

「金森次長……」順子輕輕地喊了一聲。

金森斜著眼掃了她一下,沒有回答,面孔板得鐵緊。

「今天的爭吵完全是由我的疏忽引起的,實在對不起。今後我一定多加註意,請多原諒。」三澤順子朝金森鞠了一躬。

金森仍然把臉扭著不答話,代替語言的,還是那莫名其妙的口哨聲。

站在金森旁邊的三澤順子簡直尷尬極了。金森那副模樣,好象壓根就沒覺察到順子的存在。順子進退兩難。

其實,金森的注意力早就集中在順子身上了,他那緊繃的面孔,不過是擺給順子看的。這時,河內三津子朝順子使使眼色,示意她:行了,快回來吧!於是,三澤順子朝不理睬她的金森又說了一句:「實在對不起了!」就低著頭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三澤君,」金森突然喊住了她,「你,必須馬上給我寫出檢查!」

「啊?」順子吃驚地抬起頭。

「怎麼?不是因為你才捅出這麼大的亂子嗎?你必須馬上就寫!」金森命令道。

「是,明白了。」順子說完,回到自己的座位。

當聽到次長突然讓順子寫檢查時,其他職員心裡也「咯登」一下。寫檢查終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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