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端迷宮 第四章

「讓您久等了。」純子說著走進房間。

「我是律師青砥。您是來棲小姐吧?」

她面對奈穗子微微一笑,輕輕點頭示意。

「您好。」奈穗子的笑容稍微有些僵硬。榎本看著這兩人,感覺她們似乎有些如姐妹般的共同點。無論是散發出的知性,不服輸的好強——當然,還包括那股以「自然清新」形容的微妙氣質。

「請問,今天前來是為了哪些委託項目呢?」

奈穗子困惑地看著榎本。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是榎本先生要我來這家法律事務所的。」

「是有關一星期前竹脇五段遇害一案,目前總算漸漸釐清出部分真相,所以想來這裡把話說清楚,並委託青砥律師當見證人,若有需要也想委託辯護。」榎本說明狀況。

「見證人是怎麼一回事?」純子蹙眉質疑。

「見證人聽起來好像將棋頭銜戰哦。」

奈穗子輕鬆應對。至於「為誰辯護」,兩人都沒深入說明這一點。

「剛才說到已經知道真相,但其實我還想到另一件事,可以提出來嗎?」

「請說。」榎本點點頭。純子也露出姑且先聽聽看的表情。

「我想到的是將飯店房間布置成密室的理由。我還是認為兇手是在房門上著鏈鎖、只開一道門縫的狀況下殺害伸平大哥……這個狀況下最大的難題就是兇手後來怎麼拿到房間鑰匙吧?」

「是啊。」

「說穿了大概會覺得很可笑。我在想,會不會伸平大哥自己糊裡糊塗把鑰匙插在門上呢?」

「糊裡糊塗?」

「是的。伸平大哥平常是個注意力集中的人,但偶爾滿腦子只想著將棋時,的確會做出這種事。」

「原來如此……」

「還是不成立嗎?」

由於沒見到榎本表示肯定的反應,奈穗子似乎有些不服氣。

「現階段沒有證據能百分之百否定,但這跟我的推論不太一樣,容我之後再來討論。」

榎本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

「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在一九七八年……」

「要回溯到那麼早之前嗎?」

純子忍不住疑惑地插話。

「我都還沒出生呢……」

奈穗子也一臉困惑。

「這跟案情並沒有直接相關。只是,距今三十年前西洋棋界發生的一個案子,對照目前將棋界陸續出現的狀況,感覺相當具有啟示。」

兩人不再出聲,靜靜聽著。

「一九七八年,在菲律賓碧瑤市舉辦了世界國際西洋棋錦標賽。當年的世界棋王是來自蘇聯的卡波夫(Anatoly Karpov),挑戰者則是由蘇聯流亡到瑞士的科奇諾伊(Viktor Koroi)。這場比試不但是一樣競賽活動,更是賭上國家威信,除了在棋盤上一較高下,棋盤之外也展開一波波激烈戰術大鬥法。」

兩名女子同時露出不解的表情,不懂這和案情有什麼關係。

「科奇諾伊提出申訴,表示他從預賽中和多名蘇聯選手對戰時,在賽局中都遭到催眠術的攻擊。不僅如此,他更指控和卡波夫的對局中,很可能有X光照射。當時還因此測量了對局場地中的放射線含量。然而,全球媒體和大部分的西洋棋迷只認為那是科奇諾伊的被害妄想症或另一種擾亂戰術。不過,想想最近俄羅斯被發現疑似使用放射性物質釙作為暗殺工具的是,似乎也讓當年的懸案多了另一個思考的方向。再怎麼說,科奇諾伊本身待在蘇聯時應該早已洞悉他們的一切伎倆了。」

「這個故事跟現在的將棋界有什麼關係呢?」奈穗子終於忍不住問道。

「相關性就在接下來要說的。」榎本平靜回答。

「在之後的對戰中,科奇諾伊又提出申訴,質疑端給卡波夫的優格點心中可能藏有化為暗號的指導。經裁判團討論後做出的結論,規定優格中只能加入紫色的藍莓,若要加入其他食材必須獲得許可。」

奈穗子沉默不語。

「……接下來,經過二十八年,在二〇〇六年的世界國際西洋棋錦標賽中,情況是否有改善呢?當年冠軍——也就是俄羅斯籍的克拉姆林克(Vadimir Kamnik)因為頻頻離席前往休息室,遭到對戰選手——代表保加利亞的托帕洛夫(Vesselin Topalov)提出抗議。然而,多數相關人士都不認為克拉姆林克疑似暗中使用電腦,一般大眾也普遍對他抱以同情。話說回來,我認為克拉姆林克在一場棋局中退回休息室多達五十次,這種行為也難免令人起疑。況且,若她的身體狀況真的差成這樣,能在眼科的世界錦標賽中連連得勝,這才這叫人不可思議。」

「呃……換句話說,榎本先生想表達的重點就是這類競賽總會伴隨不當行為,是這樣嗎?」

純子顯得相當不耐煩,歸納出簡潔的結論。

「我認為,至少在西洋棋歷史中永遠都存有這類質疑。」

「你想說的是目前將棋界也出現什麼不當行為嗎?」

榎本將目光投向奈穗子,純子也轉過頭去,卻似乎有些吃驚。只見奈穗子一臉慘白,雙手放在腿上緊揪著手帕。

「我說過西洋棋大概比將棋界進步個十到三十年,以往在西洋棋界發生的狀況,未來出現在將棋界也不足為奇吧?」

「不過,西洋棋跟將棋不同吧?或許棋賽本身有相似之處,但文化或民情都不一樣呀。」純子提出反駁。

「當然。不過,追根究底,兩者的主體都是人。」

「榎本先生這一連串人性本惡的立論,講解得非常深入清楚……」純子的語氣中略帶嘲諷。

「這不是人性本惡。我並沒有說所有人都會做出不當行為,我甚至認為就算有做壞事的機會,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自律。我說的也不是某部分人永遠都在從事不當行為……不過,當出現一定規模的團體時,無論成員經過多繁複的挑選,我不相信會有哪個人能百分之百永遠不涉及不法。」

純子似乎本想反駁,但最後還是沒作聲。

「……我推測竹脇五段遇害的原因,很可能是察覺到什麼不當行為。而這些也從他準備找青砥律師商談的內容得到證實。」

「那只是你自己隨意想像的諮詢內容哦?我可什麼都沒說。」純子明顯在為自己辯護。

「……假設榎本先生說的就是兇手的動機……」奈穗子謹慎開口。臉上的嚴肅表情就像在對弈中準備棄卒開戰。

「各種現象包括房間上了門鏈鎖的狀況,都能得到解釋嗎?」

「是的。」榎本幾乎同時明快回答。

「門鏈鎖的事正如我的第一直覺,我認為那是竹脇五段自己上的鎖。」

「可是……為什麼呢?我沒辦法接受。」奈穗子犀利反擊。

「這種做法實在太消極了,完全不像伸平大哥的棋風與個性。」

「如果純粹因為害怕兇手折返而將門鏈鎖鎖上,的確不像竹脇五段的作風。不過,如果將這是為基於正確判斷的行動,也就是清楚鎖定目標的一步棋,又怎麼說呢?眼看瀕臨死亡,還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思考反擊之策,對一般人來說幾乎不可能,但我覺得唯有真正身經百戰的竹脇五段,才有這份膽識。」

「什麼意思?我完全聽不懂。你剛說正確判斷,那麼,竹脇五段到底看出什麼事?」

純子露出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

「竹脇五段看出了兇手大概還會折返,而且這絕對不是毫無根據的畏怯,也不是妄想,事實上兇手的確再次回到房間。」

「您怎麼知道?」奈穗子皺起眉頭。

「一開始我被找去那個房間時,曾將簡短的門鏈鎖復原,試著在上鎖的狀況下開門,結果房門剛好停在表示陳屍位置的膠帶旁。不僅位置,當時房門的角度也和遺體的角度不謀而合,我不認為這是碰巧。」

「也就是說,遺體原先擋著房門嘍?」純子問道。

「是的。我已開始也認為最先發現的飯店人員在使用備份鑰匙打開房門時,將遺體往內推,但一問之下對方卻說房門可順利打開到上了門鏈鎖的最大角度……這就表示,已經有其他人比飯店人員早一步打開門,當時就將遺體往內推了。至於這個人,除了兇手不作第二人想。」

榎本望著奈穗子。

「因此,假設兇手從門縫間行兇殺人,之後再用原先插在門上的鑰匙上鎖後逃走,就不符現場的狀況了。如果是這樣,不單遺體不可能緊靠著房門,況且在早知道房門上了門鏈鎖的狀況下,兇手為什麼還要折返呢?就顯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但我還是不太相信兇手成功逃脫之後再次返回房間。難道不可能是兇手離開房間時就已將屍體擋住房門了嗎?」奈穗子直視著榎本的雙眼問道。

「不可能。這樣表示兇手離開時竹脇五段已經喪命,就沒有人能鎖上門鏈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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