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之家 第七章

西野真之將休旅車停在家門前,打開玄關門,走進昏暗的院子里。

麻美帶著明日香回娘家,這家裡應該沒有任何人,卻有一種沒來由的不舒服。而這股感覺在玄關燈亮起瞬間就迅速被抽往屋子後方。

西野先將雙掌合十,再進入屋內。

地板間升起一股陰涼的觸感,家中封閉了一陣子的空氣透著濃濃霉味。西野努力剋制目光不往左手邊走廊盡頭,一面往家裡走。

他拉開內側房間的紙門。

隱隱月光從遮雨板之間灑進來,點點光影落在聳立的粗壯黑柱子上構成一道道斑紋,狀似血跡,但這大概是自己看花了眼吧。

然而,定神仔細凝視之下,彷彿同時聽見不知哪裡傳來「爸爸」的輕聲細語。

到底想說什麼呢?是埋怨為何在如此年輕、充滿希望的年華,卻突如其來喪命的忿恨不平嗎?或者……

西野打開房裡的電燈。女兒的呼聲戛然而止,化作日光燈的嗡嗡低吟。

西野端坐在後方房間的佛壇前,從皮包里拿出一直未上漆的木製牌位。

佛壇上已經放了兩隻牌位,都是已經上漆的正式牌位,一隻上用金漆寫著愛實的法名,另一隻牌位則空無一字。

西野將未上漆的牌位放在旁邊,上面仍未題任何字。

他緊握著念珠,專心致志誦著波若波羅密多心經。他竟然徒手擊斃一名陌生的年輕女子,那雙手上還留著令人厭惡的觸感。

眼見對方扯開喉嚨就要尖叫,他想都不想便舉起手上的金條往他頭上痛毆,女孩應聲倒地,一動也不動。整個過程快到連後悔都來不及。

回想可怕的那一天,當他在此發現愛實的遺體時,立刻想抹殺猛殺害愛實的真相。只因為他認為若是遭到偶然闖進家中的強盜殺害,倒還好一些,一旦發現是親生哥哥下手殺害妹妹,對其他家人——尤其是明日香的未來將不堪設想。

然而,當自己身上那些可笑的嫌疑洗清後,就像互換似的,接下來警方竟以重要關係人身份通緝猛。從那名叫太田的警部補的隻字片語中察覺,警方似乎確定猛就是真兇。

既然這樣,不如就將錯就錯,將結論引導至猛即為兇手,趁早讓整個調查落幕。反正既然逮捕不到猛,也無法將他起訴,更不會有審判。

他從猛留下的隨身物品中找到他住處鑰匙,也知道了地址。不過,最大的敗筆就在特地於警察找到他住處之前,帶著剩餘的一塊金條入內栽贓。

他作夢也沒想到,居然還有其他人握有備份鑰匙,而且還當場撞個正著。

對不起。請原諒我。西野在心中暗禱。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為殺人兇手,千萬不能!如果明日香成了殺人兇手的女兒,一輩子將遭受他人指指點點,絕對不可以……

西野站起來,關了日光燈,輕輕拉上後方房間的紙門。

感覺自己似乎受到注視,就在天花板上,有東西屏息凝神。

這個屋子裡保證有什麼潛伏,某個招致不幸的東西。

那天也是。當時從頭到尾都覺得自己被注視著。

「愛實?」一把拉開後方房間的紙門,西野當場愣住。

「愛……怎麼回事?」

接下來,宛如置身一場噩夢。西野沖向無力躺在榻榻米上的女兒身邊,單膝跪地。他失了神般抱起女兒用力搖晃,她卻毫無反應。也不知呼喊了多久,直到再也無力發出聲音。

心愛的女兒絕了氣息,只覺得懷中纖細的身軀漸漸,漸漸,變冷。

「愛實!」

西野痛哭了一會兒,最後失魂落魄癱坐在原地。這時,忽然感覺後面有人。

一轉過頭,看見猛站在身後。

「老爸……」猛一臉垂頭喪氣。

「是你……是你乾的嗎?」西野用顫抖的聲音質問。

「我沒想到會這樣。全、全都要怪這丫頭啦。她一回來就啰哩啰唆,要我別再當小偷,什麼腳踏實地做人,廢話連篇的。」

「你就因為這樣殺了她?你……你對自己的妹妹……?」

西野站起來,對著猛逼問。

「事情不是這樣啦!我只是揍了她幾下,然後她站起來又想跟我吵,我不過伸手把她推開,結果她就一頭撞上柱子死掉了。」

西野只是緊握雙拳,一臉茫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是意外啦,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也沒辦法對吧?倒是趕快想想辦法啦。」

「想辦法……?」

「我要先閃啦。被發現是我乾的對你也不好吧?想想明日香的將來呀,就想辦法弄成碰巧有強盜闖進家裡乾的啦。」

「你這畜生……!」

「我看我先出國避避風頭好了,這樣對你也比較好吧?要是我被逮了,就會爆出哥哥殺妹妹的真相嘛,所以啊,快想辦法幫我張羅機票和一筆生活費吧!」

西野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猛又不耐煩地大吼:

「少拖拖拉拉的!我早就知道啦!這家裡藏著金條對吧?反正我有權繼承三分之一財產,先把我那份給我還不是一樣!不對,愛實已經死了,我應該拿一半!」

很可能是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讓他確認那殘酷的決定。西野口中吐出連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

「那好吧。錢我會給你,你拿了就快滾。」

「哦,你還滿明理的嘛。好啦,金條藏在哪兒?」

「跟我來。」

西野走到廚房,打開底板下的收納櫃,將幾個腌菜瓮等瓶瓶罐罐取出來後,拉起最底層的一塊水泥板,讓出一處空間給猛。

「就在這裡面。看你想要多少就拿吧。」

猛跪在地上,拿出金條。

「酷……這裡,總共值多少錢呀?嗯,不管了,反正能拿多少拿多少。」

西野繞到猛的背後,抽下自己的領帶,抓起兩端在手上纏了幾圈,毫不遲疑往猛脖子上一套,繞兩圈之後使出渾身力氣勒緊。

一瞬間,他好像看著自己正在笑。彷彿——那股恐懼樂見他人的不幸。

不過,此刻只能貫徹到底。既然已經開始,就要堅持到最後……

當一切結束——他回過神來,打開一扇屋內北側的窗戶。為了讓他人認為潛入家中的小偷事迹敗露乾脆行搶逞凶,得手後從這裡逃脫。

接下來,西野回到愛實身旁,癱坐在地。

這一天的種種經歷,只能當做一場惡夢。往後不知道該如何,但現在——只有此刻,他想待在愛實身邊。

到底過了多久呢?

他聽見門鈴聲。一聲。兩聲。隔了一會兒,第三聲。

西野宛如大夢初醒,緩緩抬起頭。

外頭傳來玄關拉門喀啦喀啦的聲響。在呈現半麻痹的意識角落突然想起自己先前竟沒鎖上玄關門。

「老——西?」一個拖得長長的聲音。

前往玄關時,西野隱約看到走廊盡頭。便所門上用兩根竹子構成X字型釘上,這扇門再也不會開啟。由於成了放置窗板的場所,連月光也照不進來,入口前方一片漆黑。

西野再度合掌。感覺一股充滿忿恨的暗黑瘴癘瀰漫在空氣中,彷彿沉沒於不潔場所那抹永遠無法成佛的魂魄,依舊徘徊不定。當時拖著屍體時竟沒發現掉落在走廊上的打火機,或許也是怨念在冥冥之中的作弄。

由於找不到其他適當的重物,只好一口氣將金條塞進洗衣袋裡,再用繩子和屍體一層層困的牢固,沉入便池中。

獲釋之後他立刻用沙土將便池埋起來,上方灌進水泥砂漿凝固。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那些金條了。

不過,這個家當然不能再住,也不可能出售。除了半永久位置目前這個狀況,別無他法。

近來村子裡耳語不斷,說每到下雨的夜晚,這個封閉的屋子周圍就會聚集團團鬼火,以致現在再也沒有村人敢靠近這棟屋子。或許——這樣正好。

西野突然抬起頭。是什麼?彷彿聽到有個聲音劃破夜的寧靜。

不是錯覺。

一輛車正在狹窄的單行車道上,朝這棟屋子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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