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隱形的殺手 第一章 犯案當天

早晨8點30分

一從地下鐵的階梯走出來,整個人便籠罩在早晨耀眼的陽光中。

澤田正憲張大了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突如其來接觸到外界冷冽的空氣,不由自主流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

許久不曾在夜晚保持清醒了,昨晚本想就這麼睡吧。怎知不經意打開電視,竟看到眾多穿著泳裝的寫真偶像在游泳池中競賽,是年中慣有的特別餘興節目。

他盯著畫面出神一邊期待搞不好接下來胸罩會滑落,一邊小口啜著一杯裝有碎冰的泡盛酒。原先真的只想小酌一杯,但這卻是錯誤的開始,不知不覺,一杯變兩杯,兩杯又追加成三杯,回過神來,一公升裝的寶特瓶已然見底。

對澤田而言,喝酒幾乎成了目前消除壓力的唯一方式。然而,最終剩下的只不過是慢性的疲勞和倦怠感罷了。最近,臉部和四肢浮腫得不大對勁,眼白的部分也開始出現黃疸。長期糟蹋自己身體之下,肝臟功能似乎終於瀕臨停擺。

就連現在也仍受到血液中尚未代謝掉的酒精作祟,整個腦袋昏沉沉。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彷彿想感受一下粗糙的鬍渣以及油膩的膚觸。

今天早上,即使聽見鬧鐘響起也爬不起來,直到時間緊迫才突然驚醒,未及盥洗就奪門而出。不難想像,呼吸之間的口氣一定相當難聞。

直到現在,部分的思緒還對床鋪念念不忘。那床在三坪大小房間,從來不曾收拾的溫暖床鋪。還有那張暖被桌。如果能馬上重新鑽進桌子底下,好好睡上一覺的話,那該有多好……。

澤田從皺巴巴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受潮的香煙叼在嘴裡。雙手隨即伸到兩側的口袋中摸索,找出瓦斯就快用盡的廉價打火機。

邊走邊吐出一口悠長的煙霧後,總算覺得舒坦了一些。

還好這裡不是隨地抽煙會遭到罰款的那種莫名其妙區域,真是萬幸。

澤田眯著渙散無神的雙眼。

左手邊並列著一棟棟色調灰暗的中層建築,靠車道那邊則巍然聳立著由上下兩層車道構成的首都高速三號公路。雖說是平日看慣了的景物,仍感到一股煩悶的壓迫感。

好在今天是個悠閑的星期天,幾乎看不見身穿西裝的上班族,車流量也比平日少了許多。

想想本該如此,畢竟這已是今年的最後一個星期天。在這種日子還得出門工作的,大概也只有自己吧!

抬頭仰望著東京這片夾在在建築物與高架道路之間、彷彿被漂白過的藍天。霎時之間,一片綠色草坪浮現眼前,宛如海市蜃樓。

今年年終最後一場精彩的GⅠ跑馬賽事。

有馬記念賽 。

一股顫動隨即從體內升起。

今天的陣容尤其令人嘆為觀止,集合了包括GⅠ等級的七匹馬在內的超強參賽卡司。

閉上眼睛,沐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一群訓練精良純種馬,頓時浮現腦中。繞過最終彎道後,成群進入直線跑道。馬場內被宛如地鳴般的叫喊聲包圍。隨著情緒高漲,整個人也隨之起身,放聲嘶吼馬兒的名字。

……馬兒,笨蛋,快跑啊!

澤田從鼻子呼出一股混雜著煙的嘆息。

頭號大笨蛋,其實是你啊!

說實在的,也該受夠了,這幾年幾乎把全部家當都貢獻給JRA(日本賽馬協會)了吧。就在盜領微不足道的公款一事東窗事發後,自高中以來認真服務的建築公司竟因此開除他;還有老婆發現購屋存款被提領一空後,氣得離家出走。……這些全都是拜無法忘懷那股宛如血液沸騰似的激情所賜。

只是,這一切都結束了。他終於克服賭癮,今年一整年連一張賽馬券也沒買過。而隨著GⅠ賽事漸近,雖然體內不由得熱血澎湃,但也靠買份體育報紙自行做記號預測忍住了。不論賽馬場或是場外的投注站,一步都沒踏進過。想當然爾,與暗盤交易商之間也早就切得一乾二淨。

只要不下注,就不會輸光。

為了領悟這個再簡單不過的真理,不知繳了多少學費。認真想想,根本不可能贏嘛!究竟有哪間賭場,莊家能抽上百分之二十五呢?公營賭博其實比黑道還惡劣。

今天輪到值警衛班,必定也是天意吧!否則或許就把好天氣當作出門走走的借口,搭上電車,就這麼晃到中山賽馬場也說不定。

人生,一步步向上攀登著實不易,但往下摔卻如此簡單。

要是這次再搞砸,就全都完了。

在這種不景氣的時機丟掉飯碗,真會走投無路。對一個別無專長的五十三歲男人來說,重新投入職場的難度絕對不亞於擠入東京大學窄門。

到了這等年紀,不管是在工地一面受毛頭小子工頭的氣、一面和著水泥,或到大樓信箱投遞色情小廣告傳單,還是挨家挨戶推銷莫名其妙的裝潢工程,這些都免談。

比起來,千代田保全公司在業界算是小有名氣,待遇也不差,雖然不過才上班三個月,但自己也清楚了解,比起上街指揮交通的工作來說,辦公大樓的常駐警衛算是輕鬆許多。

左前方出現了磚紅色外牆的建築物——六本木中央大樓,簡稱六中大樓,實際上卻和這宏偉的名稱一點也不搭調,只是一棟小型雅緻的十二層建築。

原本這棟樓比兩個建築來得高些,但自從西側大樓屋頂立起地下錢莊的巨型看板之後,採光就變差了。而它坐落的場所也離六本木的市中心有一大段距離。

適逢假期,大樓正門入口是關上的,澤田叼著煙繞道側門出入口。

探頭瞄了一下警衛室,卻與當班的石井亮恰巧抬起的那張蒼白扁平的臉對個正著。那雙細長的眼睛,天生就是個三白眼,眼神一往上瞟之後,更讓人感到陰沉。澤田以手勢打個招呼,但石井卻不發一語、面無表情的避開視線。

澤田感到一肚子火。二十左右的毛頭小子,為什麼對著年齡足以當自己父親的人,擺出這種傲慢的態度?真是莫名其妙。

有好幾次都想好好訓他一頓,但除了對方比自己高上十五公分,再加上那陰陽怪氣、令人摸不透的個性,最後終究還是隱忍了下來,而這樣的結果卻令人更加火大。

澤田走進警衛室之後,石井始終未曾抬眼望一下。只見他專心一意地盯著DA畫面,似乎在忙些什麼。這種人就叫做OTAKU吧!之前曾偷瞄過他的履歷表,是品川工業大學的學生。或許他沒辦法好好與人溝通,但卻只有在面對機器時才能怡然自得吧!

澤田把煙擱在煙灰缸上,打開小置物櫃,拿著毛巾、刮鬍刀和牙膏、牙刷,走向警衛室中的洗手台。

由於熱水設備不夠完善,從水龍頭流出的水,冰冷得讓人手指都凍僵了。他開始刷牙,泡沫飛濺到洗手台的鏡子上,然後又強忍著冰冷的感覺,拿了洗手專用的綠色肥皂洗臉,拜這股沁涼所賜,澤田終於清醒了,拿起質感僵硬的毛巾擦臉之後,在用刮鬍刀刮著半百的凌亂鬍子。

最後,他拿出梳子仔細地將頭髮梳好。雖然並不是為了跟誰見面,但至少上班時間應該把自己打理整齊。

「四十分。」石井已把警衛制服換成綴有龍紋刺繡的夾克和牛仔褲,口中喃喃地說。

「咦?」

「八點四十分啦,交班時間啊!」

朝牆壁上的時鐘望去,確實遲了五分鐘。

「呃……不好意思,刮鬍子稍微花了點時間。」

石井用細長的雙眼瞄了澤田一眼後,將看來有些重量的紅色運動背包背起來,大步走出房間。

澤田的換班時間確實是八點四十分,但石井的上班時間應該到九點才對啊。

才這麼想著,從警衛室探頭張望,石井卻已經消失無蹤。

石井總是穿著大得誇張的籃球鞋,走起路來卻毫無聲響,和他高大的身材一點也不搭軋。加上他那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表情,都讓澤田聯想到自己最討厭的貓,更加怒不可遏。

但是,總不好就為這十幾分鐘還專程把他叫回來。雖然肚子里一把火,也只能先忘了這回事。

差不多到了各公司員工上班的時間。看看假日進入大樓的登記簿,已經有四名員工進公司。

這幾個人全都是位於本棟最高的三層樓,名為「月桂樹」的公司員工。登記簿上沒寫部門或職務,只留下伊藤、小倉、安養寺、岩切的名字。辛苦你們了。澤田真想告訴他們,就算你為公司鞠躬盡瘁,公司也不會當作一回事的。

這棟大樓里連星期天也要上班的,大概只有「月桂樹」的員工。好像這家公司的人都是超級工作狂,連假日都一定會有人來上班,這是傷腦筋。今天也是,恐怕待會還會有其他人進公司吧!

澤田皺著眉頭,將叼著的煙屁股重新點燃。匆忙中只吸了兩口,便急著換上深藍色的制服。

早晨9點15分

河村忍透過小窗戶向警衛點頭示意後,在大樓登記簿上簽名。

六中大樓在假日時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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