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的夜晚是我們最不想要的時間。此刻的營地里一片平靜。我們都坐在帳篷外的火堆旁。
我走到弗萊爾身邊:「剛才謝謝你幫我求情。」我說。
他笑了笑,「要是你死了,我還得再請一位電路工程師。」
此時的他才像我熟悉的上司。說實話,進入叢林以來,弗萊爾給我的感覺並不好。他的某些言行,甚至讓我感覺他是叛軍的一分子,但細細想來,那只是他大膽和奇特的做人方式使然。由於他對巴拉古的方針表示支持,很得對方的好感,所以,當巴拉古要殺我的時候,他的話應該起了很大的作用。
火光映著我們迷茫的臉,叛軍依然是輪班地守在營地周圍。
我看見巴拉古朝我們這邊走過來,最後他在我們中間盤腿坐下:「怎樣,黃種人,活著還是比較好吧!」
我鼻子里輕哼了一聲。
「現在,我來徵詢你們這些高人的意見。我聽說中國有本書叫《孫子兵法》,如果遇到現在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處理呢?」
「孫子可沒讓人綁架到叢林里。」
「好了,你最好為自己想想,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困境。」
他說得對,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困境,也許他還有著精神支柱,而我們什麼也沒有。他聽見李哲清了清喉嚨說:「中國人語,三十六計,走為上。」
「走?往哪裡走?那些傢伙就在我們四周!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這些傢伙同鬼魂一樣,你不知道他們在哪裡,而他們卻可以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這句話忽然讓我受到了什麼啟發,我緩緩說:「這倒讓我想到了一句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你的意思是?」
「既然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那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監視之下。這種時候怎樣控制局勢?誤導他!讓他們以為我們要干某件事,然而那不是我們的目的,當他們因為我們的『假行動』出手時,我們就可以反過來控制他們。」
「說得不錯,中國人,可你的理論太虛無了,我想知道,現在到底應該怎樣做?」
「這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說說而已,並沒說具有可行性。」我似乎是出於報復,故意讓巴拉古憤懣。
「其實有一個最好的辦法。」老湯姆想了想,「不知少校是否願意。」
「講!」我們所有人都望向了老湯姆,這人一直是個冷靜的思考者。
「和他們講和。」
「什麼?」
「講和。」老湯姆一臉平靜,「想想,豹子黨的目的是什麼,我猜不是為了要你性命。不然,他們早就這樣做了。不是嗎,少校?」
巴拉古下意識往自己脖子上摸了摸,一言不發。
「他們為什麼要不斷襲擊我們?少校,你可記得,有好幾次,豹子都試圖接近你的帳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想得到那張地圖。」
此話一出,大家都覺得似乎有理。
老湯姆繼續說:「那張地圖對我們而言,已經沒多大用處,因為我們已走到了地圖外的橙色區域。但是,豹子黨人並不知道地圖的虛實,他們還以為那裡面藏著極大的秘密——這種想法很正常——所以他們跟著我們進入叢林。在觀察一陣以後,他們坐不住了,決定出手,但又不敢貿然發動攻擊,因為你們有槍,另外,關鍵時候你可能毀掉那張地圖——這是他們的想法。」
「所以,他們採用不間斷襲擊這種手段?」
「對,讓你們亂中出錯,這樣才好進一步觀察叛軍在林中的目的。當然,那些傢伙天生就是殺手,這樣做也符合本性。但是,既然他們要的是地圖,何不把地圖給他們?與他們妥協,也比全軍覆滅來得好。」
「可他們願意妥協嗎?」弗萊爾說。
「這不好說,但總得試試。想想,那些傢伙同樣不懂我們在叢林中幹什麼,不然就不會這般試探性地襲擊。二十多個有槍的叛軍,豹子黨應該還是有所忌憚。」
「如果他們的人更多呢?」
「不可能。豹子黨一般不大規模出動,不然在叢林中很難隱藏,而且食物也是個問題。少數幾個人很容易裝成鬼魅來去無影,但一大隊人可就不一樣了。」
巴拉古沉默了。看得出,他的內心並不想同豹子黨妥協,因為地圖是莫迪將軍的命令。但他深知豹子黨的可怕,他不想讓這種情況再繼續下去。如果無法擺脫敵人,談何去達到自己的目標?
「就這麼定了。」他說。
接下來就是怎樣和豹子黨和談。對方不見蹤影,和談很困難,好在我們知道對方一直躲藏在暗處看著我們。巴拉古一時心急,竟然站在營地里大聲告知豹子黨,說他願意交出地圖,希望對方出來和談。但這毫無作用,四周沒有半點反應。
「這不可能起到作用,」老湯姆說,「難道他們會主動從叢林里走出來?要是你下令機槍亂掃怎麼辦?對方不會這麼蠢。」
於是,在貝瑞的建議下,我們制訂了這樣的策略:在附近的樹上刻上標誌語言,如果對方有誠意的話,也會同樣刻上標誌。據貝瑞說,這曾是非洲部族解決爭端的常用辦法。
巴拉古把要刻的標誌寫在地上,讓幾名人質和土著人記在心中,然後分別前去離營地百米開外的樹上刻字。李哲自告奮勇地說:「我們也去。」
「不行,你們最好老實地待著。」巴拉古說,「我可不願豹子黨掏了你們的心。」
我小聲問李哲:「你這是幹嗎?難道還沒放棄逃跑的念頭?別費力了,現在四處都是危險,你怎麼逃?」
李哲點點頭,沒吭聲。
我們擔憂地等待著。現在依然是深夜,我們真擔心那幾個前去刻下「友好語言」的人們不再回來。但是幾十分鐘後,所有的人都平安歸來。他們已經把「友好語言」刻在了不同方向的樹上。
看來豹子黨沒有下手。和談有戲。
巴拉古卻並不高興。因為,即使和談成功,那他也不得不面臨無法向將軍交差的現狀。
天亮了,我們起來得並不早。大家默默吃了少量早餐。現在該去看看那些樹上有沒有留下豹子黨的「回覆」。
巴拉古帶我們前去刻有標記的大樹處。讓人失望的是,沒有一棵樹榦上有豹子黨的回應標誌。
「為什麼他們沒反應?」
「別急,」老湯姆說,「這很正常,他們弄不清你要幹什麼,自然也怕上當。我們繼續按原計畫向北走。這能給對方很好的反應時間,同時也助於消除疑慮。」
「你是說,我們不用管豹子黨,繼續行進?」
「對。豹子黨應該心中有數。」
巴拉古也沒更好的辦法,只好採取老湯姆的建議,按原計畫繼續向北。
現在,隊伍中除了恐懼,更多的是一種失落感。人質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叛軍們不知道自己的目標,至於巴拉古,他現在應該是最苦惱的一個人。這一路上,豹子黨並沒發動新的襲擊,叢林顯得風平浪靜。但是很快,食物短缺的問題再次暴露。巴拉古只好發動大家一起尋找食物。現在他也不擔心人質逃跑——他們能跑到哪裡去呢?而大家甚至也不太擔心豹子黨了,人在飢餓時就容易忘了死亡。
這天下午,我們提前停下來休息。晚餐時候,有人抓了兩隻猴子,我並不太願意吃猴子肉,但此時也沒辦法。不久後叢林里下起了暴雨,但很快又雨過天晴。晚上我們睡得很好,沒有聽見一點異動,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夜晚。只是半夜的時候,芭芭拉捅醒了我。
我不明白這女人要幹什麼。這幾天晚上她沒有回到自己的小組,一直待在我們的帳篷里——巴拉古並未制止。但是現在,如果她要方便,應該叫伊芙麗陪伴才是。
我正要發問,她把食指壓在自己嘴唇上,作出一個「噓」的動作。然後她望了望四周,小聲對我說:「康,你相信嗎,我能感覺到那東西就在外面。」
我嚇了一跳。「那東西?什麼東西?」
「就是『那個東西』啊!」她臉上竟然看不到恐懼,彷彿是麻木後的呆笑。
「芭芭拉,你別嚇我,你沒什麼事吧?」
「我說的是真話。我只告訴你,康。我感覺你有可能相信我。」
「你告訴我什麼?」
「我已經說了,『那東西』在外面。」
我起身走到外面。帳篷後面是深深的草叢。營地里依然是輪班的叛軍在把守,一切如常。
「什麼都沒有,芭芭拉。你太緊張了。」
「不,剛剛我清楚地感覺到,那東西就在帳篷外,它似乎想知道帳篷裡面有什麼。」
「如果那樣的話,守夜的叛軍不可能看不到。」
「不,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營地空白地帶和巴拉古帳篷外圍。對於我們帳篷後面的區域,守衛很可能並沒注意到。」
我皺起了眉頭,「如此說來,可能是豹子黨的人……」
「不,不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