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混沌 第四節

次日清晨,列車抵達名古屋車站。

今西榮太郎走過月台,換乘到近畿鐵路的參宮線列車,約兩小時後,到達了伊勢市。

對今西來說,提起伊勢市,總覺得有點不大習慣。倒是過去叫慣了的宇治山田市,使人產生參拜伊勢神宮的心情。

戰前,今西曾到這裡來過一次。現在市內沒有什麼重大變化。

二見旅館,一眼就找到了,距車站步行只有五、六分鐘的距離。他不露聲色地從旅館前走過去,正趕上一夥團體客人要離開那,門口亂成一團。

現在才十點鐘左右,與其馬上去投宿,當然不如再過一會兒好。因為旅館中午時分最清閑,詢問什麼事情也最為合適。

今西榮太郎趁著這段空閑,向伊勢神宮走去。難得有機會到這裡來一次,當然不能不參拜神宮就往回返。因為今西榮太郎是大正(大正天皇時代的年號(1912—1926))初期出生的人。

在伊勢神宮裡,參拜的內容與過去一樣,參拜的人川流不息。院內環境無大變化,只是由於不久前颱風的襲擊,有的林木折斷了,有的乾枯了。

昨天還在東京想伊勢,今天早晨就來到這裡參拜了神宮,想到這裡,在今西的心中不禁升騰起一種奇妙的感覺。

今西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結束了參拜。當他返回到二見旅館時,門口已經靜了下來,清掃也結束了。

今西在撒滿水的大門口站了一會兒。

這種旅行,按理應該通過當地警察局請求協助偵查。但是,這次他不是為執行正式的偵查任務而來的,所以不便有勞當地警察局。此次來伊勢,到底能否取得成果,他還沒有把握。以前去東北和山陰出差,兩次遠足旅行都以徒勞而告終。正是由於有這種顧慮,他才沒有向科長講明來伊勢的真正目的。

門口走出一位年輕的女傭,還穿著那身清掃服裝,見到來客,慌忙躬身行禮。

「歡迎您!」

今西被引到二樓背面的房間。這座新樓面向直通車站的寬廣的公路。但是從背面望出去,卻全是些七高八低的屋頂,真有點大煞風景。

另一位女傭送上茶來

「這位大姐,」今西取出自己的名片,「我是干這行的。老闆或女主人如果在的話,就說我想見見他們。」

「請稍等候!」女傭拿著今西的名片,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名片上印著東京警視廳偵查一處的頭銜。

今西榮太郎吸著煙等待著老闆或女主人出來。窗外,只望見一片屋頂,其中有一棟看起來特別高大,好象是座電影院。室內壁龕里掛著一幅畫有伊勢神宮樹木的水墨畫。其他牆壁上懸掛著圓形鏡框,裡面畫的是二見浦的夫婦宮。

今西依次觀賞著,不覺二十分鐘過去了。

「在屋嗎?」隔扇外,響起了一個男子的問話聲。

「請進!」今西坐著回答。這時,隔扇拉開了,一位五十歲左右禿頂的男人走進來。

「您好!」那人關好隔扇,在今西面前十分拘謹地寒暄道:「我是這家旅館的老闆。您遠道而來,辛苦了。」

因為不是正式的公出,所以今西也有些為難。但是,為調查清情況,還是以正面亮出身分來得簡捷、便當。

「請這邊坐,」今西招呼老闆坐到自己面前。

「謝謝!」

服務行業的人,對警察一般都比較尊重。從店主人神態中表露出來的謙恭,也正說明他是在招待一位警察官,而不是一位客人。

「您什麼時候來到這兒的?」老闆問今西。

「昨晚出發,今天早晨剛剛到。」今西和顏悅色地回答。

「想必很疲勞吧?」老闆每逢開口都低下頭。對著這位從東京警視廳來的客人,他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

既然是旅館,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旅客,既有人失盜,也有被通緝的兇犯。因此,這些人走後,仍會給旅館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說起來,有件事想打聽一下,所以才從東京趕來了。」今西溫和地說。

「噢,是這樣啊!」老闆一對小眼睛緊盯著今西。

「啊,不必擔心,我只不過是為了參考。」

「是。」

「我想了解一下今年五月九日在貴店投宿的一位客人。對不起,請把帳簿給我看一看。」

「好好,遵命。」老闆拿起桌子上的電話,吩咐把帳簿送來。

「不過,哎呀,老總您也太受累了。」老闆彷彿放下了心,語氣輕鬆地安慰今西。

「哎,……工作嘛!」

「不過,東京警視廳的老總,來小店還是首次。不過,由於我們干這行,倒沒有少麻煩當地的警察局。」

正說著,女傭走進來。老闆從她手裡接過帳簿。

「啊,是五月九日的?」

「是。」

老闆翻著合釘在一起的傳票。近來的帳簿已與以往不同,不是帳票而是傳票形式。

「有了,這一部分是五月九日的。」老闆仰面望著今西,「叫什麼名字?」

「三木謙一。」今西說。

「三木?啊,正好,就是這一張。」

老闆把「旅客名簿」遞給今西,今西接過來,仔細看看,上面寫著:

現住址:岡山縣江見町XX街

職業:雜貨商

姓名:三木謙一,五十一歲。

字體工整,沒有使用簡體字。今西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些字。這正是不幸的被害者三木謙一的筆跡。這些字同今西在蒲田調車場現場檢驗時看到的慘不忍睹的屍體,怎麼考慮,似乎也不能聯繫在一起。

當三木謙一往這帳簿上寫這些字時,他絕不會想到等待他的會是那麼悲慘的命運。他離開岡山縣深山地區,為了終生的紀念來到四國,遊覽了近畿的名勝古迹,終於實現了參拜伊勢神宮的夙願。也許是由於心理作用,這樣想著想著,彷彿這些字體也緊張起來。

名簿旁邊寫著負責接待的女傭「澄子」的名字。

「這人就只九日住了一宿嗎?」今西問店老闆。

「是的。」老闆瞅著帳簿說。

「老闆知道這位客人嗎?」

「哎,我一直呆在裡面。所以……」

「是澄子負責接待的吧?」

「是的。您有事要問,我把澄子叫來吧。」

「對不起。」

老闆又拿起電話,吩咐把那位女傭找來。

澄子二十二、三歲,個子不高,一看便知是一位能幹的女佣人。她不太講究打扮,面頰紅潤潤的。

「澄子,這位客人想打聽一下你接待過的客人。把你記著的都講出來吧。」老闆對女傭說。

「你是澄子小姐嗎?」今西臉上堆著笑問。

「是的。」

「你還記得不記得五月九日帳簿上寫的這個人,是你接待的,還有印象嗎?」今西把帳簿送到女傭面前。

澄子看了一會,喃喃自語似地說:「是荻間的那一位。」又沉吟片刻,然後明確答道:

「啊,有印象,那個人,確實是我接待的。」

因為女傭說有印象,今西榮太郎便讓她說出客人的相貌和特徵。女傭講的,肯定無疑是三木謙一。

「他口音是什麼樣的?」今西問。

「是啊,講的話有些特別,好象帶點『斯斯』的鄉音,我甚至把他當成了東北地方的人了。」

今西心想,這回不會有錯了。

「講的語很難聽懂嗎?」

「是的,很不清楚。我見他在帳簿上寫的是岡山縣,便問他,『您不是東北人嗎?』客人笑著說,『我這個口音,經常被人搞錯』。」

「他說自己常被人錯當成東北口音嗎?」

「是的。他說,自己長期生活的那個村子,也是講這種方言。」

從女傭的話中不難聽出,三木謙一同這位女傭,談得相當熱乎。

「那位客人,在這兒住宿時,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行動啊?」

「倒沒有發現什麼反常的行動。他來到我們旅館時,說已經在白天參拜了神宮,明天就回鄉。對啦,要說反常,就是他雖然這麼說了,可是第二天卻突然又提出要去東京了。」

「哦,他提出要去東京是在第二天嗎?」這是事情的關鍵所在。

「是的。」

這樣一來就弄清楚了,三木謙一改變原定回家鄉的計畫,是在住進旅館後的第二天。

「那位客人是幾點鐘來到旅館的?」

「傍晚時分,我記得是六點鐘左右。」

「住進旅館後,再也沒有外出嗎?」

「不,外出了。」

今西榮太郎對這一外出警覺起來。因為全國各地的人都來參拜伊勢神宮,二木謙一外出時,說不定會在途中偶然遇到相識的人。而這一偶然的邂逅,也許就可能是導致三木謙一決心去東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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