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惠美子 第一節

銀座后街的一角有家茶店,每天營業到後半夜兩點。深夜十一點半鐘過後,來客都是些特殊人物。

夜總會或酒吧的侍女們,常常在下班後到這裡來喝杯咖啡或是用點糕點,她們回家之前在這裡歇一歇,解解疲勞。

十一點半鐘一過,銀座一帶就很難找到出租汽車。因為從九百家酒吧和夜總會裡同時湧出的客人和侍女幾乎都需要雇車。所以近來在這段時間是黑車盛行。有人為了避免擁擠,乾脆來到這家茶店裡,等過十二點再走。此外,還有的客人與侍女拉上了關係,也跑來在此幽會。

總之,在這時就沒有普通的客人了。

茶店布置得整潔明亮。入口處放著自動電唱機,侍女們投進一枚十元硬幣,便可以盡情地欣賞音樂。客座分成好幾片,裡面很深。等著和侍女幽會的客人幾乎全占著裡面的座位。

已經十月了,女人們都換上了毛料的西裝或連衣裙。只有惠美子穿著和服推開門走進來。她雙眸環視著茶店裡的各個角落,發現關川重雄正背著門坐在裡面的座席上。

她怕被其他客人發現,略低著頭,拖到關川面前。

「讓您久等了。」她取下黑色花邊的披肩,露出快活的笑容:「等好久了吧?」

關川重雄向惠美子瞥了一眼,馬上又將目光移開。也許店內昏暗的緣故,臉色顯得陰沉憂鬱。

「等了二十分鐘。」茶杯里的咖啡眼看就要喝光了。

「都是我不好。」惠美子抱歉地低下頭去。「心裡急得火燒火燎的,可偏偏有位客人纏著我脫不開身。真對不起!」

女店員走來問要點什麼。

「我來杯檸檬茶!」女店員走後,惠美子繼續說:「我邀您出來,不會給您添麻煩吧?」滿臉過意不去的神色。

「我忙得很。」關川板著面孔說,「希望你以後別總這樣做。」

「對不起。」她連聲道歉,「不過,有件事非要告訴您不可。」

「什麼事?」

「不,等一會我再說。」

她沒有馬上開口,不光是因為女招待正端茶來才露出一種一時難言的複雜表情。

「現在不能講嗎?」

「嗯,以後再講……對啦,有件事我告訴您。」

惠美子白天打電話給關川重雄時,只約他來此會面,沒有立刻說出什麼事,要想講出口是需要有決心的。現在她講的不過是引子,還沒有涉及正題。

「一個月前我遇到一位同您在秋田縣見過面的人……」這個話題,她自認為無關輕重。

「在秋田縣?」關川急忙抬起頭來,神色慌張,使惠美子感到十分意外,「是個什麼人?」

「以前您同和賀先生四、五個人一起到秋田縣去過吧?」

「是的。那次是去參觀T大學的火箭研究所。」

「對了,就是在那次。我不知他叫什麼名宇,說是在附近的火車站上見過您。」

「是我認識的人嗎?」關川注意地問。

「不,您不認識。因為和您沒有什麼聯繫。」

「怎麼會談起這件事呢?」

「說是在報上讀了您寫的文章,那上面登著您的照片和名字。因此,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是店裡的客人嗎?」

「不,不是。是我那公寓女主人的哥哥。」

關川沉默了一會兒,說,「他為什麼會對你講這件事呢?」

「是從具體音樂談起的。您不是評論過和賀先生嗎?我說我認識您,就這樣談起來了。」

「你是說認識我了嗎?」

「您別擔心。」她說,「我說您是我們店的常客。」

「難道……」關川一本正經地說,「他不會看出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不,」為了不讓對方擔心,她微笑著說,「他怎麼會知道呢!」

「以後在任何場合,也不要談論我!」關川滿臉不悅地說。

「好的。我一向特別注意。只是……」她歉疚地說:「一談到您,就情不自禁地高興起來,今後注意就是了。」

「女主人的哥哥到底是幹什麼的?」

電唱機里傳出女人啜泣般的歌唱聲。

「我問過女主人,可是……」惠美子回答關川說,「她沒有明說。不過那是一位十分和藹可親的人。」

「這麼說來,直到現在你還不知道那個人的職業嗎?」

「不,知道了。不過,不是聽女主人講的,是無意中從公寓別的房客聽來的。真是沒有想到。」

「是幹什麼的?」

「說是警視廳的警探。」

「警探?」關川的臉上立刻變了色。

「是的。不過一點也看不出來。人很好,很愛講話,待人可親熱呢。聽說現在的警察和過去不一樣啦!」惠美子接著說:「我們店也常有警察來,都很和氣。」

關川沒有再說什麼,他掏出香煙點上火,象是在默默地思考。

店裡客人出出進進,川流不息。有的等伴侶一到,便一同結伴而去;不一會,又有人三三兩兩地走進來。十二點過後的茶店,來客完全與入夜時分不同。

客人們個個面帶倦容,談話聲音也低了下來。只有自動電唱機還在低聲細氣地悠悠蕩蕩地唱著。

「走吧。」關川首先開了口,他抓起了帳單。

「啊?」惠美子看看自己還沒喝完的紅茶,「再坐一會兒不好嗎?」

「有話到別處說吧。」

「好。」她溫順地答應。

「你先去叫輛車子。」

惠美子點點頭,悄悄地站起身來從店裡走出去。

兩分鐘後,關川也站起來。他好象怕別的雅座客人看清他的面孔,低著頭向收款處走去。

當他來到外面時,惠美子已經叫好了汽車在等候。

關川先上了汽車。二人坐在賓士的汽車上凝視著前方,久久沒有開口。惠美子悄悄伸過手來握住關川的手,但是,沒有引起他多大反應。

「是不是因為我談論了您,惹您生氣啦?如果是這樣,請您原諒我!」她望著他那陰沉的側臉道歉道。

「你!」過了一會兒,關川突然說,「你得搬出現在住的公寓!」

惠美子似乎沒有理解關川的意思,反問道:「您說什麼?」

關川眺望著虎門一帶迎面駛來的燈光說道:「從那座公寓里搬出去!」

「為什麼?」惠美子睜大了眼睛,「又要搬家,不是剛剛搬過來嗎?才兩個月呀!」

她有些掃興地說:

「是因為我多嘴講了不該講的話、就要搬到別處去嗎?」

關川重雄沒有回答,只是狠狠地吸煙。

汽車駛過赤坂大街,在深夜燈火稀疏的大街上賓士。

「那個警探,」過了一會,關川說,「以前常到公寓來嗎?」

「從打我搬進去,好象是頭一次。」

「他和你談話,是你找他的嗎?」

「不,不是。是女主人說茶沏好了、招呼我的。我去一看,她哥哥正坐在那兒。我們便一邊喝茶一邊談起來。」

「這麼說,是那個警探找你去的嘍!」

聽到這句話,惠美子也感到似乎有些來由。

「我想不會吧。偶然相遇的。你怎麼那樣想呢?」

「好啦,不管怎麼說,」關川打斷了她的話:「總之,還是希望你趕緊搬出那座公寓。我另找房子。」

惠美子明白了他的心思。上次在那座公寓,也是因為遇到了學生,關川就提出搬家的。這次,又因為公寓女主人的哥哥是警探,可能是怕人家把關川這個名字當作話題傳出去。

總之,關川十分謹慎,生怕讓人知道他和自己的關係。這當然是出於他那神經敏銳的性格,不過到這種地步,未免過分了。

「如果您不喜歡,我就搬出現在的公寓好啦!」惠美子讓步地說。

總是對男人俯首貼耳言聽計從,惠美子忽然感覺有些可悲,男人的這種態度,給她打算講的那件事情遮上了一層陰影。

關川在汽車的煙灰盒裡熄滅了香煙。

「夜間冷起來了。」惠美子言不由衷地說。

每當男人不愉快時,她總要設法使他高興。特別是今天夜裡,不引他高興是不行的。

關川依然沉默不語。

赤坂的霓虹燈在眼前閃亮,汽車駛向赤坂見附,在右側現出一座新建的大型旅館。

「哎呀!」惠美子眼望著窗外,忽然用手捅捅關川的膝蓋說:「你看,那不是和賀先生嗎?」

這座旅館隔壁是一家夜總會,只有門前亮著燈光。

一排高級轎車停在那裡,也許因為時間到了,客人們陸續從大廳里走出來,準備歸去。其中不少是外國人。一個身穿紅外衣的門衛,活象西部片(以北美開拓時代的西部為舞台的影片)里的角色,正晃動著電筒呼叫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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