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言分布 第四節

今西榮太郎乘上署長特意為他安排的吉普車向龜嵩駛去。

公路一直沿著鐵路線。兩邊山巒起伏,幾乎看不到象樣的田地。也許正因為如此,稀稀落落的村莊都顯得窮困。

從出雲三成車站走出四公里就是龜嵩車站。據開車的署員說,公路從那兒分為兩條,沿鐵路線的那條路通向橫田。

吉普車沿著一條河道進入山谷。這條河中間分出一條支淹,到此稱為龜嵩川。從龜嵩站到龜離村還有四公里左右,途中幾乎看不到象樣的房屋。

進入龜嵩村,街道寬闊而古老,完全出乎意外。

這兒的房屋也多是苫柏樹皮的屋頂,其中也有壓著石板的。聽署長說過,這裡是有名的算盤產地。走在街上,果然看到不少生產算盤部件的家庭作坊。

吉普車穿過街心,停在一所門樓高大的住宅前。用當地活講,這是一所財主的房子,這就是署長介紹的算盤老號桐原小十郎的家。

開車的署員領他走進大門,房屋一旁是一個漂亮的庭園,布局之風雅,使今西為之一驚。

門開了,一位六十歲上下的老人身穿短外褂,彷彿早就在等候他似地從裡面走出來。

「這位就是桐原小七郎先生。」署向今西做了介紹。

「啊,天這麼熱,辛苦啦。」桐原小十郎鄭重行禮。他滿頭銀髮,長形臉,小眼睛,瘦如仙鶴。「啊呀,骯里骯髒的,請這邊來!」

「給您添麻煩了。」

今西隨在主人身後,順著光亮的走廊走去。走廊緊貼著房檐,可以眺望到裝點著山石泉水的美麗的庭園,主人引今西走進茶室。今西在這裡又一次感到意外的是,茶室布置豪華,簡直想像不出在這種鄉村裡會有這樣的茶室。因為乘吉普車來此途中,滿目看到的都是貧窮的農家。

主人讓今西坐在上座,沏上茶。天氣悶熱,似甜又苦的茶末,頓時使今西的疲勞解消了不少。茶具精美,連不通茶道的今西也不禁讚美起來。

「啊,過獎啦,」桐原小十郎深深鞠了一躬,說,「這偏僻的山村實在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飲茶的習慣自古保留至今。這是由於出雲的藩主是松平不昧(日本江戶後期出雲松江藩主,精通茶道),所以才得以保留下來。」

今西點點頭。他似乎明白了這裡的庭院為什麼不象鄉間的布局而帶有京都氣派的原因。

「這麼個小地方,你們東京來的先生們看來,實在寒酸得很。」桐原小十郎講到這裡,彷彿有所察覺似地盯著今西的面孔說道:「剛才凈說了些廢話,署長告訴我,有關三木謙一的情況,有啥講啥……」

今西榮太郎聽著老人講話,桐原小十郎畢竟是老年人,土音很重。語調和東北口音稍有不同,但是確實類似「斯斯調」。

「想必您已聽署長介紹過了,」今西說,「三木謙一先生最近在東京不幸被人殺害了。」

「太不幸了。」老人端莊的面龐上露出陰鬱的表情,「那樣的好人不知結下什麼仇恨,竟然慘遭殺害,真是做夢也想像不到。犯人有眉目了嗎?」

「遺憾的是還沒有眉目。三木先生當過警察官,做為我們來說,決心將犯人緝捕歸案。我來您這兒,就是想請您介紹被害者三木先生的過去情況。」

桐原小十郎贊同地點點頭。

「這個仇一定要報,殺害這種好人的傢伙太可恨了。」

「聽說桐原先生與三木先生交情相當親密……」

「是的。這附近那個警察署,過去三木在裡面工作三年。那樣優秀的警察是很少見的。三木退職後,在作州的澤山附近開了個雜貨鋪。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有書信來往,只是近四、五年不覺疏遠了。聽到這次的事件,簡直象晴天霹靂一般,至今我還一直以為三木在經商呢。」

「說實話,」今西毫不掩飾地說,「我們認為三木先生被害,不是一般的強劫害命,而是由於恩怨關係。三木先生被害前為了去參拜伊勢神宮離家出門,後來到了東京,遭到了這一不幸。據三木先生養子講,在他現在居住的地區找不到釀成這一事件的因素。養子也同您講的一樣,說他人很好,受人尊敬,是不會被人懷恨的。」

今西對熱心聽他講話的老人繼續說:「但是,我們仍然堅持認為這件兇殺案是出於恩怨關係。假如在三木先生目前居住的江見鎮找不到近因,說不定會在以前也就是他在這一地區當警官的時代找到原因。您可能認為已經過去二十年了,不會有此可能。可是,既然尚未發現其他可靠的線索,就只好在這上面調查了解了。」

「這可太辛苦啦,」桐原小十郎輕輕低下頭,「是啊,剛才聽你講到了三木,我也就只能做出完全相同的回答了。」

「不,我不是請您只談某一個方面。凡是有關三木先生的情況,只要是您想起的請您都談出來。」今西榮太郎向桐原老人請求道。

「這麼說來,要談的事情可就多了。」桐原小十郎面容開朗起來。他穿著黑色羅紗外褂,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

「三木來到這裡的警察署時還很年輕,我們年紀相仿,很快便成了朋友。我喜歡吟詩,三木也附和著做一些俳句。」

今西榮太郎不禁雙目生輝。

「哦,這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還會做俳句嗎?」

「這個地區自古以來盛行做俳句。每年從松江、米子、濱口一帶都有俳人特意趕來聚會。古時候有位芭蕉流派、名叫子琴的俳句師曾經來過出雲,在我祖輩上就長期住在這所房子里。因此,龜嵩這個地方具有松江藩文化的習俗,俳句也很有名。」

「噢,原來如此。」今西很感興趣,因為他也喜歡俳句。個人的愛好可以以後再說,現在要緊的是要聽老人談些重要情況。可是,老人似乎捨不得馬上結束這段講話繼續說:

「當時子琴住在這裡時,偏僻的龜嵩聚集了中國地區的全部俳人。當時用過的詩題箱至今我還作為家寶收藏著。這個箱子是木匠村上吉五郎開動腦筋依靠智慧做成的,活象一個萬寶箱。不知道奧妙就無法將它打開。如你所知,龜嵩這地方是雲州算盤產地,吉五郎這人是製造算盤的祖師爺。哎呀,這些離題太遠了。」桐原老人笑著說。

「人上了年紀,講起話來沒完沒了。這個萬寶箱,以後我再請你過目。由於三木也常為作俳句而來,所以我們的關係格外親密。我對三木的了解,可以說如同親人一般。象他那樣好的人是少有的。」

「三木先生來警察署時,夫人在嗎?」

「在。名叫阿文。遺憾的是,在三木調到三成警察署時去世了。這人心地也很善良,夫婦二人郝是樂善好施的人。巡警通常部招人討厭,唯獨三木十分受人愛戴。實際上,象他那樣助人為樂解人之危的人是罕見的。」

老人閉起眼睛,彷彿在回憶著當時的情景。也許是池中的鯉魚在跳躍,泉水啪啪作響。

「三木這個人,」老人接著說,「人很和藹。現在警官和過去大不相同了。當時,特別是在這種警察署里確有一些飛揚跋扈的人。三木則完全相反,專愛照顧別人。你想必看到了,龜嵩這一帶田地很少,老百姓很窮,要謀生計,無非是燒燒木炭、栽培些香覃或者上山打柴等等,再不就是在算盤作坊里做工,生活很不富裕。」

烈日照在庭園的花木上,一絲風也沒有。

「一旦有病有災,連醫生也請不起。由於多是夫妻二人都做工,所以子女多的家庭,十分困難。三木看到這種情況便通過向朋友募捐在寺院里辦起了託兒所。現在有民生委員,當時可沒有這種制度。三木為窮苦人做的這件好事,不知給人們帶來了多少好處。」

今西一一記在筆記本上。

「巡警的薪俸是有限的。三木常用他微薄的薪水為窮苦人悄悄付藥費。三木膝前無子女,唯一的樂趣是晚飯時喝上幾杯。就是這僅有的一點樂趣,有吋也省下來用在解人危難上了。」

「確實是位好人。」

「是的。象他那樣好的人很少有。這並不是因為我們是朋友才特別讚揚他,實際上確買罕見。有一次,村裡來了個麻瘋病花子。」

「花子?」

「就是乞丐,這地方都這麼說,這個花子領著一個孩子來到村裡,三木看到後立即將這一麻瘋病人隔離起來,將孩子送進了寺院的託兒所里,照顧得無微不至。象從烈火里搶救嬰兒啦,發大水時救出溺水者啦,想必署長都對你講過了。他來到龜嵩警察署後,也有過類似的事。一次,一個樵夫進到深山打柴,得了急病倒下了。因為山路陡峭無法請醫生來,三木便背起病人翻山越嶺送到醫生那裡。村裡發生糾紛,三木一出面就能和睦解決,誰家出現了不和,也都找他商量。總之,他人品好,深受眾人敬慕。當三木要調到三成警察署去的時候,全村人都依依不捨要求他繼續留任。三木之所以在這個警察署工作三年之久,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眾人挽留的結果。」

桐原小十郞的長談結束了。歸根結底,三木謙一是個高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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