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擱淺 第二節

今西榮太郞和吉村分手後,獨自踏上歸家的路途。他家住在滝野川,緊靠公共汽車路,每次汽車通過,屋子都要受到震動。妻子受不了這種噪音,早想搬家,但找不到合適的房子。住進這個地方已近十年。因為工資低,不可能搬進房租昂貴的寓所。

與十年前相比,這一帶房屋密集得簡直令人無法辨認。舊房子拆除了,代之以新的高層建築物,空地上蓋起了公寓,面貌已完全改觀。唯有今西的住所建在陽光不充足的窪他,所以這一小塊地方,仍然一如既往。

今西拐過酒店的拐角,走進小巷。途中有一座廉價公寓,正是因為有它遮擋,三年來今西家裡全然見不到陽光。

今西走進小巷,忽然看到彷彿有人在搬家。一輛腳行的卡車停在公寓旁邊。一群孩子在狹窄的道路上玩耍。

今西打開了不好開關的格子門。

「我回來啦,」他脫掉後跟磨損的鞋子。「您回來了,啊呀,今天好早啊!」妻子從裡屋笑著走到門廊里。

今西默不作聲地走進裡屋。所謂裡屋是兩間六鋪席的房間。狹窄的院子里擺滿了從夜市上買回來的盆景。

今西向正在收拾西裝的妻子說道:「從明天起,再也不去蒲田了,回本廳啦。」

「啊,是嗎!」

「今後回家就早啦。」妻子似乎這才發現今西面孔發紅,問道:「在外面喝酒了吧?」

「和吉村君在澀谷下車,喝了點啤酒。」

「哦,是嗎。」妻子對丈夫的工作,從不過問,除非今西自己談起。

「孩子呢?」

「剛才,我媽媽來領走了。說是明天休息,晚上給送回來。」

妻子的娘家住在本市,雙親健在。他們憐憫得不到父親寵愛的外孫,經常領回去玩耍。

今西一面松著腰帶,一面坐在窗外的狹廊上。外面傳來鄰居孩子們的喧嚷聲。

「喂,」今西突然若有所悟似地問妻子,「那邊公寓是有人搬家吧?」

「是的,您看到了嗎?」

「我看到有腳行的汽車停在那兒。」

妻子來到今西身旁。「對了,剛才聽鄰居講,這次搬來的是一位女演員呢!」

「嘿,這可來了新鮮人物啦!」

「可不是,不知是誰傳開的,這件事成了議論中心了。」

「往那種公寓里搬的,想必不會是有名的演員。」今西一隻手捶著自己的肩頭道。

「據說不是電影演員,是話劇演員,所以收入不會高的。」

「話劇是一個窮劇種。」今西已具備了這樣起碼的常識。

飯後,今西榮太郎又象想起什麼似地對妻子說:

「今天是幾號?」

「六月十四號。」

「也是十四號嗎?」

「怎麼啦?」

「逢四的日子,巢鴨有地藏菩薩的廟會。好久沒去了,去看看吧。」

「好啊!」

案件發生以來,今西沒有早回過家。妻子聽他說出去,立即著手準備衣服。

「您還要在夜市上買盆景嗎?」妻子高高興興地準備完,問。

「這可說不定。」

「院子里已經沒處放了,還是不要買吧。」

「嗯,好的。」

實際上,只要碰到中意的,今西還是要買的。從今天起,他打算把案件忘得一乾二淨。

他們乘坐國營電車在巢鴨下車,穿過站前寬闊的大街,走進了狹窄的商店街。這裡,逢四的日子,是地藏菩薩的廟會。

路口上,擺滿了夜市的攤亭,時間已經很晚,人們開始注回走了,但仍很擁擠。

出售金魚撈具、軟點心、袋裝食品、魔術道具、鹹菜的店鋪,在無傘燈的光照下,吸引著無數顧客。

今西夫婦沿著狹長的道路,首先去參拜了地藏菩薩。然後,悠然自在地在夜市上閑逛。

今西喜歡夜市上電石燈的氣味。但是,近來夜市多用電燈,使用電石燈的已經廖廖無幾了。

在鄉廠時,每年秋祭,總是出現這類攤亭。當時那些難忘的記憶就籠罩在這種刺鼻的瓦斯氣味中。

擺著時髦的錢包的店鋪,地上鋪著草席叫賣八目鰻魚的攤販,身穿白衣兜售成藥的商人,看到這些景象,今西彷彿又回到了童年時代。

今西漫步走著,不時停下來透過人群的縫隙向店鋪里張望。逛夜市確是別有一番樂趣。

妻子對此似乎不感興趣,每次都站在路旁,等著今西從人群中走出來。

花木店也有三、四處。各種各樣的花盆在燈光輝映下發出彩光。今西在店前停下腳步,妻子不斷地拉他的衣袖。但是讓酷愛花木的他,空手而歸是辦不到的。接著,他蹲在一排排花盆前。

眼前擺著各種誘人的花木,他看中了兩三株。但因與妻子有言在先,只買了一株。沒買花盆,花根上帶著土鼓鼓地包在紙里。他用手提著花,站在一邊的妻子無可奈何地笑著。

「院子里全擺滿了。」路上妻子邊走邊說,「不搬進庭院大的房子,實在沒處放啦。」

「哎,別發牢騷!」

他們隨著人流,回到了原先的巢鴨站大街。短短一個小時,已使今西心暢神怡。

這時,大街上熙熙攘攘。巢鴨站前有一條電車路,路旁圍聚著許多人。

一看便知是發生了車禍。一輛轎車上了人行道,後部撞得很厲害;一輛出租汽車停在前面六、七公尺處。五、六名警察在現場調查。

在路燈映照下,這種光景更給人以凄慘的感覺。警察用電筒照著地面,一個人用白粉筆在道旁划上了幾個圓圈。

「又出事了!」今西望著眼前的情景,情不自禁地說。

「唉呀,太危險啦!」妻子也皺著眉頭望著。夫妻二人在那裡站了片刻。

「肇事時間看來還不長。」今西向有一半開上人行道的轎車裡望了望,這是一輛私人轎車,裡面沒有人。接著,又看了看對面那輛出租汽車,裡面沒有乘客也沒有司機。

「可能都送醫院了,」今西喃喃自語,「看這個情形,傷勢不會輕的。」

「只要車上的人活著就好啦!」妻子皺著眉頭說。

今西把手中的花木交給妻子,從站著的警察中找到了熟識的人。今西走到他跟前。

「啊,辛苦啦!」警察認出來是今西之後,也點頭致意。

以前,巢鴨警察署設立偵察總部時,今西曾被派去過,所以警員中有熟識他的人。

「撞得不輕啊!」

「很嚴重。」

手拿記事本記錄要點的交通警察,手指著肇事車說:「簡直是胡來!」

「怎麼回事?」

「速度太快了!後面的出祖汽車司機,可能眼睛瞅別的地方去了,沒看見前面的小轎車要停車,結果仍以原來的速度行駛就撞上了。這還不夠嗆!」

「那麼受傷的人怎麼處理的?」

「出租汽車司機和乘客馬上送進了醫院。小轎車裡的人只受了輕傷。」

「出租汽車的人傷勢怎麼樣?」

「司機的頭撞在前面玻璃上,面部傷勢不輕。」

「乘客呢?」

「乘客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撞車的瞬間,身子跌向前面,座席把胸部撞了一下。據說當時失去了知覺,送到醫院時清醒過來了。」

「這就好了。」今西聽說沒有死人舒了一口氣。

「乘客是幹什麼的?」

「聽說是個音樂家。」警察答道。

清晨,今西榮太郎從睡夢中醒來。在偵查總部工作時,有時天剛亮就得出發,有時不到深夜回不了家。現在,用不著那麼緊張了,只要正點趕到廳里去上班就可以了。

從一項艱難的工作中解脫出來,雖然暫時心裡不舒服,但還是值得慶幸的。今西看了一下表,才七點鐘。八點鐘起床,時間也綽綽有餘。

「把報紙拿給我!」他躺在被窩裡,向沙沙作響的廚房喊道。

妻子擦著手,把報紙取過來。

今西仰面躺著,打開了報紙。第一版是政界動向,報道得很活躍,標題醒目,版面也頗有生氣。

在甜蜜的睡意猶存的狀態中,今西翻著報紙。他兩手擎著,象是在遮擋陽光。

在另一個標題下,彙集著各界人士的高見,小人頭象印在各自意見的上方。今西漫不經心地瀏覽著。突然他輕輕地「嗯」了一聲,在最後部分出現了「關川重雄」這個名字。

關川的意見如何對今西無關輕重,吸引他的是那張圓圈中的人頭照片。其他那十二、三個人年紀都很大,只有關川的照片,十分年輕。

今西回憶起在秋田縣羽後龜田車站見到的那幾個人中就有此人,雖然他有些拿不準,可是看著這張照片,覺得就是這個人。那次同行的吉村稱關川為「新群」中的一員。誠然,如此年少就躋身名流,自然會引起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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