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擱淺 第一節

發生在國營電車蒲田調車場的兇殺案,自從主管警察署設立偵查總部以來,已經一月有餘。

偵察工作完全陷入僵局。為協助破案,警視廳偵查一處派來八名偵查員,加上當地的十五名偵查員,全力以赴展開偵查,然而沒有抓住一件過硬的線索。偵查班子嚴重碰壁,一籌莫展。

案發後,從第二十天起,總部的士氣已經開始不振。所有該查訪和調查的,都查過了,剩下的工作已經沒有了。

這時,在警視廳轄區內,重大的刑事案件不斷發生,這方面的偵破工作活躍,相形之下蒲田案件越發顯得停滯不前。每天清晨,偵查員走出總部時,腳步也都有氣無力的。依照舊例,每當案件陷入迷宮,偵查總部在一個月左右就要解散,爾後轉入任意偵查。

這天傍晚,設在練武場警察署的偵查總部的辦公室內,二十四、五名偵查員聚集一堂。本來總部的部長是警視廳刑事部部長,可是,這天出面的卻是副部長,偵查一處處長和當地的警察署署長。

警探們無精打采地坐著。每個人面前的茶碗里斟了酒,煮魚、煮蝦之類的菜肴一盤一盤地擺著。

警探們沒有談笑。過去。每當破案總部解散時,那是一片歡樂的氣氛。如今,案子沒破,人人臉上都露出了守靈般的陰鬱之色。

「大體全部到齊了。」主任井部環視一下會場向處長報告說。

一處處長從草席上站起來。

「諸位一直很辛苦!」處長開始講話。「本案,自從設立總部以來,歷時一月之久。其間,諸位付出許多辛勤勞動,遺憾的是,因為未能抓住有力的線索,總部要暫時撤消。實在是一件憾事!不過……。」

處長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到會者,大家都在垂首靜聽。

「本案的偵破工作並非到此結束,今後還要繼續進行任意偵查。回顧一下,此案最初現場條件比較完備,我們或多少有過分依賴條件急於求成的思想。雖然被害者身分不明,但是總以為條件如此完備,不久就會查清,想得過於簡單。結果,查來查去,被害者和加害者沒有查清。儘管諸位做出了很大努力,但是收效甚微。現在看來,最初階段,過於放心,或者說是設想得太簡單了。」

今西榮太郎低頭聆聽著處長發表的感想。

處長的講話頗為鏗鏘有力,似乎是有意給大家鼓勁,然而空洞的內容是無法掩飾的,終歸是一副敗北者的腔調。

偵查總部解散後,進入任意偵查。可是,迄今任意偵查階段抓到兇犯的案例極少。

近來公開偵查頗有成效的案子,只限於兇犯已經暴露,通過向一般群眾提供犯人照片,請求群眾給予協助。但這個案件,不用說犯人,就連被害者的身分也竟沒有搞清!

誠如處長所說,案件發生當時,資料相當齊全,過分依賴這些資料而使設想過於簡單,處長這一反省不無道理。事實上,在案發初期,今西也是認為很快就會破案的。

當從目擊者的證言中得到「卡梅達」這一線索時,大家認為馬上就會破案。對「卡梅達」這個線索,今西比其他警員更感到責任重大。因為找到「卡梅達」這個地名的正是他自己,而且還千里迢迢專程到秋田縣出差,結果是枉費了心機。

事到如今,今西甚至也改變了主意,認為「卡梅達」不是地名,也許正如最初估計的那樣是人名。當然,在秋田縣岩城鎮龜田之行中發現一個奇異的男子,可是直至目前還看不出他與此案有何關聯。也許認為「卡梅達」是人名更合適些!

然而,如今縱然再退回到這一步,也無濟於事了!人幹什麼事情,一旦失敗,總是會產生種種錯覺的。

一處處長講完話後,當地警察署長又講了一番慰勞大家的話,內容與處長講的大同小異。

爾後,警探們喝著大碗酒,轉入雜談。但是,依然興緻不濃。

沒有生氣的宴會很快就結束了。一處處長和署長提前退席,大家也跟著馬上散去。沒有一個人有情緒留下來。

今西榮太郎獨行踽踽,踏上歸途。再也不必每天到這個臨時總部里露面了。從明天起又將回到本廳的警探辦公室。

今西向蒲田車站走去。街上路燈亮了起來。夜幕剛剛降臨,瓦藍色的天空,仍是清澈、透明。

「今西先生!」

突然,有人在身後呼叫他的名字。今西回頭一看,是吉村他正從後面趕上來。

「啊,是你呀!」今西停下了腳步。

「我和您坐電車有一半路同路,想和您搭個伴……」

「啊,好啊。」兩個人一起並肩向車站走去。

站台上人聲鼎沸,擁擠不堪。此時正是下班時間,車裡也擠得轉不過身子。吉村擠到離今西不遠的地方,用手抓住弔帶。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向後飛逝的東京市街,霓虹燈五光十色,絢麗奪目,一派繁華的都市景象。

吉村要在代代木車站下車,今西還要乘坐很遠一段路。

「吉村君,」今西眼看澀谷站已到,便大聲喊道,「在這兒下車吧!」

吉村應了一聲。當他下到同樣擁擠的站台上、穿過人群來到階梯升降口時,今西也趕了上來。

「怎麼啦?」吉村睜圓眼睛問道。

「沒什麼。突然間想和你再談談,到那邊去喝一杯吧。」今西順著雜沓的階梯邊走邊說,「拖住你不好吧?」

「不,我沒關係。」吉村笑道,「說實話,我也正想和您再談一談呢!」

「好極啦!反正也不能回家。我喝了守靈似的悶酒是不能回家的。再找個地方喝杯啤酒吧。」

「好啊。」

二人穿過站前廣場,走進一條小巷。這一帶到處是嘈雜的酒店。懸掛在屋檐下的大紅燈籠燈火通明。

「這一帶,你有熟悉的地方嗎?」今西問。

「沒有什麼特別熟悉的。」

「那就隨便闖吧。」

他們走進一家門面不大的雜煮鋪。天剛黑,店裡客人不太多。二人坐到了靠塘角的座位上。

「來啤酒!」

「好!」看著煮鍋的女主人手持長筷子低頭答應。

兩個人舉起冒著沫的酒杯碰了一杯。

「好酒!」今西一口喝掉了半杯,「看到你太高興啦!」

「我也一樣。我們在工作上就要分手了,您對我的幫助是很大的。」

「哪兒的話,倒是你幫了我不少忙。」

「要點什麼吧?」

「好。那麼請來一套雜煮串呢。」

「你也喜歡嗎?」今西微笑道。

「我喜歡吃這種東西。」

今西喝著啤酒,突然長吁了一口氣。年輕的吉村悄悄地看在眼裡。

在外面,是禁止談論偵察情況的。儘管兩人都在迴避,但卻不能完全擺脫開。他們可以用只有自己理解而又不引人注意的語言和表情來表達。

「明天就回廳嗎?」吉村咽下一口啤酒問。

「是的。這次得到你不少幫助啊,就要回老巢了。」今西一邊嚼著雜煮串一邊說。

「馬上就轉入別的案件嗎?」

「可能是這樣。我們的工作是沒個完的。」

新的工作一件接著一件,案件總是在不斷地等待著他們。

「可是,即使是干別的事情,這件案子也不會從腦子裡消失的。」今西談起了那起案件,「我工作多年,陷入迷宮的案子也遇到過三、四起。哪怕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總是在腦海里盤旋。一遇機會,就會沉渣泛起,簡直不可思議。已破的案子什麼也記不清了,可是未破的案件,連被害者的面孔都記得一清二楚。這次,又多了一個做惡夢的對象。」

「今西先生,」年輕的吉村拍了拍今西的手臂,「這件事,別再說了。今天是和您在工作上告別,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吧。」

「這太應該了,對不起。」

「可是,今西先生,說來也怪,我們到遠方那次出差,比一起在市內調查印象深刻得多呢。」

「那當然,到外地去的情景,是不易忘掉的。」

「我是第一次去東北。那個地方大海的顏色真是藍得出奇!」

「是啊,」今西應道,「等到離職退休以後,我真想悠閑自得地再去那一次。」

「是啊,我也有這個想法。」

「你說什麼?你還年輕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對龜田那個地方我是想再去看看的。」吉村的臉上露出了留戀的神色,彷彿那兒的景色就浮現在眼前。

「對了,當時欣賞過先生的俳句,以後又作了吧?」

「作是作了,只有十來句吧。」

「請讓我見識見識。」

「不行,不行!」今西搖搖頭,「此時在這裡拿出拙句,好啤酒也會減色的。等以後有機會再說。怎麼樣,再來一瓶吧?」

店裡開始嘈雜起來,客人的談話聲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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