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分裂

「重重地踩你的腳」這句話在張耳和陳余之間有特殊意義。

以城門守丁身份過著潛伏生活確實辛酸。尤其對血氣方剛的陳余來說,這樣的煎熬已到幾乎無法忍受的地步。由於精神綳得很緊,所以即使對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會暴跳如雷。受到刺激時,迸發出來的性子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小官員中,常有以整肅部屬為樂的人。這類人好像以找機會「修理」部下為無上樂趣。

一次,陳余就因做錯一件小事,而被這樣的上司發現。

「你乾的好事!」這名上司露出猙獰微笑,右手握著皮鞭走過來。

啪!啪!——上司騰空揮舞了幾下皮鞭,露出樂不可支的表情。

這相貌多麼令人噁心!

陳余的憤怒即將爆發。

他不是為即將被鞭打的皮肉之痛而怨怒,而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激憤。

倘若反抗,很可能被殺。

但面對這個有虐待傾向的傢伙時,陳余實在壓抑不住從心底迸出的恚憤之情。

「我實在忍不下這口氣。自從魏被滅亡後,我從未有過一天快樂日子,今後的情形想必也是一樣。我乾脆豁出去!把這個傢伙幹掉後縱然自己也要死,但一命抵一命,不算划不來!」陳余握緊拳頭。

境遇相同而多年來相處一起的張耳,由陳余的表情和態度,清楚地看出他心裡想的是什麼。「這樣不行!如此自暴自棄,不會有好結果。得快制止他。」張耳於是重重地踩了一下陳余的腳。

他們兩人本來就是心有靈犀。一隻腳重重地被踩時,陳余已經了解到這位前輩對他的忠告了。他於是放棄反抗,當場垂首跪下來。

皮鞭毫不容情地抽打他的背。而陳余卻咬緊牙關忍受著。鞭打完畢後,張耳帶陳余來到一處四下無人的桑田。

「還好你能及時明白我的意思。你再也不能那樣了啊!魏被滅亡時,我們曾經發過什麼誓,你難道忘記了嗎?」

「我沒有忘記。句句都記得很清楚。」陳余垂頭回答。

「我們當時對天發誓絕不甘休,不是嗎?發過此誓的人,怎麼可以因受侮辱而和那樣的區區小官拼個你死我活呢?你難道忘了我們的大志嗎?」

「我知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會幹傻事的。剛才被你一踩的痛楚我會永遠記得。以後受到別人的侮辱時,我會先摸一下自己的腳背,以便想起你今天給我的忠告。」

陳余後來變成相當能夠逆來順受的人。

盼望已久的推翻秦朝機會終於來到。忍辱偷生多年,為的是要在這個時候有所發揮。

而過去在魏國聞名遐邇的這兩人,卻被派在一個商人出身的傢伙底下接受差遣!原本脾氣暴躁的陳余,這時候老毛病又起,幾乎又要使性子了。

——不怕我重重地踩你的腳嗎?

如此警告陳余的張耳,實際上自己也希望陳余踩他一腳。比起動輒發脾氣的陳余,看似穩重的張耳,其實自尊心更強。面對一個不足掛齒的小官時還可以忍耐。但這是以天下為舞台、為達成夙願而全力以赴的時候。在此重要時刻,卻被派任無足輕重的角色!張耳內心憤懣已極。

以武臣為將軍的三千部隊,一路吸收兵員,膨脹成為數萬大軍。

武臣以「武信君」為號,攻佔趙地的十個城後,勢力已是銳不可當。

另一方面,馬屁精葛嬰也在南方進擊得非常順利。南方原為楚國領域,由於反秦氣氛濃厚,造反軍因而得到民眾的強力支持。

此地有楚國王室族人襄疆,以「楚王」為名,正在收攬人心。開始時,葛嬰還對這位楚王有所協助,不久之後,葛嬰與生俱來的馬屁精本性抬頭了。

「吾主陳王才是天下之王。這個楚王將來很有可能成為陳王的競爭者。不如現在就消滅他,以表明我對陳王的忠誠。」葛嬰於是殺掉楚王襄疆。

葛嬰意氣揚揚地回到陳城。這次回來,是為了要向陳勝報告戰果。除了攻陷諸城之事以外,他也把消除將來有可能成為禍根的「楚王」一事一併報告。

「這全都是為了大王。我的心裡只有大王,凡是有利於大王的事情,我都會排除萬難去做。誅殺自稱為楚王的襄疆,也是因為不容許大王以外的人以王自稱……」

他當然期待大王陳勝對他有所嘉許。未料,陳勝聽後卻遽然變色。

「什麼?」陳勝錯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陳勝、吳廣舉兵後,立即引起連鎖反應,其形態有兩種。

其一是秦之朝廷任命的地方官,率先響應。

其二是住民崛起,殺死秦之地方官,表明造反。

總之,造反旗幟在各地揭起,反秦軍已充斥天下。

這是天下大亂之際。紛紛起義的不僅僅是被滅亡的六國王族、遺臣,對二世皇帝加重徭役及租稅等措施極為不滿的農民,也都爭先恐後地崛起。

目前的情形只是連鎖反應,還沒有到造反各軍相互串聯的階段。這些零零散散的起義,由誰統一——也就是爭取統帥權之事,要過些時候才會展開。

到目前為止,率先起義的陳勝佔上風,屢見各地造反軍,擅自打著「奉陳王之命」的旗號。可見陳勝已是造反的象徵,日後被推舉為統帥的可能性非常大。只是,陳勝有一個弱點——貧農出身的他,根本沒有相當的地盤。

率先起義,並在秦之地得到支持——這兩點等於是他的資本,也是最重要的財產。

而葛嬰卻殺掉舊時楚國王族襄疆。

陳勝使用「張楚」——鋪張楚之勢力——這個名字,煞費苦心地爭取楚人民心。他業已取得的據地,大半屬舊時楚國的領土。殺死楚國王族之事一旦傳開,陳勝豈不是要遭到楚人的強烈排斥嗎?

「這是誰叫你乾的?」陳勝發出心底的怒喝。

葛嬰遭此怒喝,一時目瞪口呆,他原本期待被嘉許,結果反而受到怒罵。他實在弄不明白其理由安在。

他們都不是有學問的人,而陳勝和葛嬰的差異就在這裡。陳勝較具遠見,有首先發動造反的膽識。這個膽識來自本能中對天下情勢之洞察。而葛嬰則與此相反,只是個典型的跟屁蟲,阿諛是他的唯一才能,心裡只有「一切為主子」這件事。視野狹窄的他,當然看不到廣闊世界。

陳勝果然是鴻鵠,葛嬰畢竟只是只燕雀。

「把葛嬰斬了!」陳勝斷然下令。

「大王,您……」葛嬰頓時臉色蒼白。

而陳勝卻頭也不回地進到裡面去。葛嬰想跟著過去,但一雙腿卻不聽使喚。左右兵卒很快上來,抓著他的手腕,拖到刑場。

為了緩和楚人的反感,唯一的方法是將殺了楚王襄疆的葛嬰處斬。

像這樣的時候,陳勝絕不會有所猶豫。為這樣的事情遲疑,結果將會是自己遭殃。他知道這是自己以生命作為賭注的事業。

處斬自己軍隊的將軍,會不會使其餘將軍心生動搖?這時候,這個不安閃過陳勝的腦際。

不過,此一不安並沒有使他改變主意。因為抓住楚人的心在此時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

「聽說葛嬰被斬了。」張耳對將軍武臣說。

「對,我接到了這個消息。」武臣蹙了一下眉頭。

「身為將軍的葛嬰,表現相當不錯。他從來沒有打過敗仗。」

「他確實沒有打過敗仗。據說,這次回陳,是為了準備領賞哩!」

將軍武臣內心果然起了動搖。說不定自己明天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大概是被人進讒的結果吧?除此之外,應該沒有被斬的道理啊!」張耳說。

陳勝並沒有把處死葛嬰的理由對諸將說明。他行事向來不考慮這些細節。抓住楚人之心——他的著眼點在此。

「他對陳王的盡忠,可謂已達死心塌地的程度……」武臣說這句話時有些鼻酸。

「他是因為過於盡忠而害了自己。」

「這話怎麼說?」

「由於過於盡忠,所以使陳王認為葛嬰這個人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讓陳王認為如此,有什麼不好呢?」

「當然不好。在陳王眼裡,葛嬰是沒有他就活不下去的人,也就是說,陳王主宰葛嬰的一切。我說的話你明白嗎?陳王逐漸變得不把葛嬰看在眼裡。因為他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殺掉無足輕重的人物,還會惋惜嗎?」

「這樣就把一個將領處斬……」武臣深深嘆了一口氣。

「事實的確如此。」張耳沉重地說。

「我該如何是好呢?」

「葛嬰由於過分依靠陳王,所以被輕視,被認為是沒有主張的人……你不妨就持相反的態度吧!」

「相反態度?」武臣說這句話時的聲音有些顫抖。

原先由於擔心放在陳王身邊,會使自己增加對手,因而帶出來的張耳和陳余這兩人,現在竟然成了自己依賴的對象。

「你應該擺出並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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