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吉田莊造的解釋

陶展文坐在裡屋的會客室里,一邊閱讀《南洋日報》,一邊等人赴約。然而,到一點左右,他便將報冊扔在桌上,緊閉雙眼,陷入了沉思。他眉頭緊鎖,臉上浮現出苦惱的神情,與方才同朱漢生說笑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一點半,小島趕了過來。他貌似還沉浸在與吉田面談的興奮之中。

「我被吉田叫去了。」小島說道。

「是嗎?」陶展文的反應有些冷淡,與小島的預期完全相反。

「這次我有了重大發現。」

「哦。」陶展文只是隨意應了一聲。

小島原本以為,陶展文會被激起強烈的好奇心,可以與其展開熱烈的交談,乾脆利落地完成彙報。而眼下這種情形,讓他頗受打擊。

「現在證實了,那晚吹口哨的男人就是田村。」小島如鯁在喉,生硬地說道。

「哦……」陶展文絲毫不為所動。

「是吉田說的。」小島終於在椅子上坐下來,繼續說道,「我還以為今天被他叫去會有什麼事呢……」

「他找你不是為了掩蓋瀆職問題吧?」

「不是。侄子遇害,吉田也受到了警察的諸多盤問,但他說他並未向警察透露全部情況。於是,他將一切都告訴了我,希望我好好判斷一下,若是認為應該告知警察,便由我來轉達。」

「有點兒奇怪啊!」

「他這樣做的理由倒也不難理解。此案牽涉到徐先生一案,吉田又必須顧及自己的地位,所以就讓我代替他出面。吉田要求我在告知警察時,不要說是從他那兒聽來的,而要說成是直接自田村口中得知的。」

「原來如此。」陶展文似乎有點迫不得已地應了一聲,隨後說道:「但即便如此,他為何要選你代替呢?」

「想必是聽說我對『鷗庄』事件格外關注——至少他是這樣說的。」

「吉田的瀆職問題也談到了嗎?」

「關於這個絲毫沒有提及。吉田也是個演技精湛之人,他或許打算收買我,想通過此事與我結下緊密關係,以此來束縛我,讓我無法出賣他。他今天同我打招呼時的親昵勁兒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你啊,起初無比堅持,最後不還是被人拉攏了?」

陶展文此言無異於奚落,但在小島聽來,對方總算開始認真聽自己講,因此,縱是奚落亦極為歡迎。

「絕對不會,我會將吉田的事追查到底,只是延後再說,目前先處理殺人事件……總之,所有人都認為那個吹口哨的男人最可疑,我本來也以為如此。可是,那個吹口哨的男人並不是兇手——當然,前提是吉田所言屬實的話。」

「可是,吹口哨的男人進入房間後發現了屍體,對吧?」

「是的……您怎麼知道?」

「顯而易見啊!」

「據吉田講。當日他命田村去了徐先生家,因為他與徐先生之間有些小交易。至於是何交易,吉田並未明言。不過,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說,他讓田村對照以前的交易明細,到徐先生那裡去取剩餘款項,並帶回明細單,差不多就是這樣。但是,田村當日先去了大坂遊玩,直到很晚才去完成重要的收尾工作。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會心情愉快地吹著口哨。」

「可是,他卻發現徐銘義死了。」

「是的。」小島說道,「田村當時只怕嚇得臉色蒼白,但他懼怕叔父。若被叔父知道自己因貪玩而未能完成至關重要的收尾工作,後果不堪設想。想必田村也清楚交易的性質。他戰戰兢兢地試圖打開桌上的手提保險箱,輕而易舉就打開了,因為並未上鎖。而且,應該拿走的那筆錢就放在裡面,金額分毫不差——和田村筆記本里的那串數字一樣。」

「於是,田村就將那筆錢塞進了大衣的口袋裡,並且偷偷拿走了記有交易明細的三本黑皮賬簿……田村或許早在鞋店二樓就已見過那些賬簿,雖然其中一本只是我們下象棋的勝負記錄。」

「正是如此。據說,田村回去後查看賬簿,發現金額完全吻合,便將賬簿燒毀,只將那筆錢交給了吉田……」

「田村燒毀賬簿之舉很古怪啊!」

「我也覺得奇怪。通常來說,應該將錢和賬簿一同交給吉田才對。縱要燒毀,也應由吉田來做。總之,據吉田講,他當時發現田村的態度很奇怪,似乎驚恐不安,可他並未特別在意。直到第二天,他才知道徐先生已經遇害,便叫來田村追問。據說,田村起初堅持聲稱自己午後便去收款,然後才去遊玩,直至很晚才回來。話雖如此,但去玩前理應先將錢款上交,可他卻將現金放在公寓,此舉實在不合常理——於是,在吉田的逼問之下,田村終於坦白交代了。不過,這些都是吉田的說法……」

「也不一定全是謊言。」

「據說,吉田立時震怒,破口大罵,叫田村『立刻去找警察說清楚』。但他轉念一想,覺得侄子也很可憐。若被警察知道吹口哨的男人便是田村。田村就會受到嚴重懷疑。若被認定為犯罪嫌疑人,事情就非同小可了。而且,雖說那筆錢和賬簿理當收回,但田村是偷偷拿回來的,可以說所有情況皆對田村不利。無論吉田如何痛罵田村,但他始終還是疼愛自己的侄子。因此,他並未將田村交給警察,將此事瞞了下來。」

「吉田老大爺當時想必表演得很賣力,一定在你面前流淚了吧?」

「他無數次熱淚盈眶,好像很重感情一樣。」

「罵歸罵,那筆錢倒也罷了,但田村偷回黑皮賬簿,吉田只怕在心裡對此是大加讚賞。田村若是驚慌失措地空手逃回,吉田老大爺才會大發雷霆呢!」

「是啊,那幾本黑皮賬簿可說是決定性的證據……太可惜了。」

「別管這個了,吉田老大爺哭完又說了什麼?」陶展文催促道。雖然起初顯得毫無興趣,但現在看起來,他終於被小島所說的話吸引了。

「吉田說,對侄子的疼愛反而害了他。」小島繼續說道,「這是吉田自己所言,故而並不可信,但他還是說——雖說我是為了侄子,但對於我這樣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活著的人來說,每天懷著內疚的心情度過,實在十分辛苦,請體諒我的難處。」

「這也太虛偽了。」

「吉田說他早已看清侄子田村是個遊手好閒之徒,但他堅信侄子不可能殺人,因此才會心生猶豫,沒有將侄子推入可怕的嫌疑旋渦之中——這是吉田的辯解,其中自然另有隱情。若將田村之事告知警察,吉田就不得不說明自己與徐先生之間的關係,而錢款的來源問題自然也就難以解釋。吉田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秘而不宣。與其說是保護侄子,倒不如說他是關心自己。」

「你認為田村並不是兇手,也就是說,你覺得吉田所言的確屬實,對吧?」

「有些細節的確很古怪,比如黑皮賬簿究竟是被誰燒毀的。不過,唯獨田村並未殺人這一點,我認為是可以相信的。」

「哦?」陶展文向上翻眼看著小島,說道,「長期以來你不是出於正義感才追查吉田的嗎?你不是不顧一切地提倡田村兇手說,並且認為是吉田在背後唆使的嗎?怎麼被吉田叫去灌了一杯酒後,你就變得如此古怪了呢?」

「我沒喝酒。」小島終於有點不高興了,語氣也變得粗暴起來。

小島並不認為吉田在酒館「曉」里所說的都是真話。若將「事實」比作一張地圖,「瀆職」問題便是上面一條烏黑的粗線。一旦行至附近,吉田便會儘力避開,不去觸及那條線。吉田的解釋之所以顯得有些生硬,或許便是這一緣故。吉田一邊掙扎,一邊用手指在「事實」的地圖上逡巡。有些地方或許被他繞遠或是故意跳過,但他似乎無意將小島引向歧路,大方嚮應該是正確的。很難解釋小島為何會如此認為,勉強說來,只有一個老套的理由——因為吉田的話中帶有強烈的真實感。小島對吉田的懷疑比任何人都要強烈,可以認為,吉田的話中存在著某種甚至能令小島認同的東西。吉田在「曉」是這樣說的——

——我當然相信田村是清白的,所以,得知他被捲入此案,陷入不利境地,讓我覺得他十分可憐。所以我沒有告訴警察,而是獨自藏在心中。幸運的是,並沒人在「鷗庄」見過田村的相貌,對面房間的女人也只是聽見了他吹口哨的聲音。於是,我想就這樣算了。可是,既然田村遇害,我也不得不改變想法……不,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田村會殺害徐銘義這樣一位老人。所謂改變想法,是指我開始覺得田村並未將全部情況如實告知於我。

田村也許抓住了兇手的把柄,並對我隱瞞了此事。他可能想親自揭穿兇手的身份,以彰其勇氣——至少我現在希望是這樣。不過,也說不定是他掌握了某些證據,便以此要挾兇手。他雖然不會殺人,但要挾之類的事只怕還是能做得出來的。雖然說死人的壞話不好,但這都是事實。不妨想想,他是如何還掉從女人那裡借走的五十萬日元的……他應該沒有那麼多錢。

話說回來,不管怎樣,田村都與兇手有過接觸。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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