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五節

用綠色鉛筆畫波浪線,那是順子的習慣。父親的日記上畫著這樣的線,這意味著順子看過父親的日記,也就是說,她知道吳練海與諏訪子的故事,甚至還知道根據這個故事,他們所策划出的圈套。

嫂子曾多次向葉村省五郎提過,吳練海好像跟父親的貪污事件有關,請他去調査。嫂子說這話的時候,順子當時也在場。

葉村省五郎看到了這條極具個性的著重線,心裡湧起疑惑,難道十六歲的順子,也參與這個龐大離奇的計畫了嗎?她會不會畫著重點線,一邊對她媽媽說——拿著這個帶扣去,計畫不就更加完美了嗎?

葉村省五郎根本就不想作出這樣的推測。

或許,他也可以這樣推測:順子在學校讀書,學習時,經常會畫些著重線。他只是無意間看到她畫著重線而已,也許,她媽媽也有同樣的習慣。他沒有見過嫂子伸子畫過著重線,也許那只是因為,嫂子平時沒有必要畫這些線而已。

順子總愛使用綠色鉛筆,所以,家裡肯定放有這種鉛筆。說不定,嫂子伸子順手拿起鉛筆,就隨意畫起了波浪線。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母女之間往往會有相同的習慣。

嫂子已經不在人世了。雖然這樣想,對她有些不公平,但葉村省五郎心裡,還是想將所有的罪惡,都推到了死者身上。

他試圖找來各種各樣的理由,勉強說服自己。可就在這時候,之前一直忽略的一個細節,像閃電一般,倏地閃過葉村省五郎的腦海。這個細節,將葉村省五郎那個美好的推測,徹底打破了。

葉村省五郎之前一直認為,深埋在他心裡的這個事件,都是嫂子一個人所為。躺在病床上的哥哥,用他銳機智的頭腦編製了劇本。但因為哥哥無法行動,所以,具體實施的人只能是嫂子伸子。

她曾偽裝成女研究員,進入汪志升的土倉,將偽造的資料塞到那裡;還借著帶學生去京都修學旅行的機會,扮成老婦人,接近橋詰諏訪子,告訴了她葉村省家的故事;然後,為了阻止諏訪子去法祥寺,她跑去上諏訪,扮成旅館的臨時工,將有毒的酒壺端給了諏訪子。在此之前,她還沒有忘記:替葉村省五郎製造了不在現場的證明。她得知葉村省五郎在洗澡,為了不讓葉村省五郎聽到自己的聲音,便讓女傭傳話給葉村省五郎。

去汪家和橋詰家的,的確有可能是嫂子,但是最後那件最重要的犯罪,卻不可能是嫂子做的。

八月三日——這天是哥哥省一郎斷七之日的前一天。在那之前的一天,嫂子崴了腳。喪禮上醫生也說過,她崴得很厲害,至少三天都不能行動。

如此說來,她怎麼可能去得了上諏訪呢?去的只能是另一個人。

在此之前葉村省五郎未曾留意的那些話語,這時忽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回聲,猛烈地撞擊著葉村省五郎的腦袋。

富澤清江好像說過,那麼好的夫人,不論什麼事,都沒有催促過她的……

那麼好的養母,怎麼可能在碧波樓催促女傭上酒呢?這絕對不可能。她不是在催促女傭上酒,而應該是女傭問她之後,她回話說要熱酒。

第二次去上諏訪的時候,旅館的女傭說道:「實際上,當時我在走廊看到了。老人家正跟一個正巧路過的年輕兼職女孩說著什麼。其實,那女孩什麼都搞不懂,看起來還是個中學生。」

那是個女孩。不是四十歲的女人。

巨響在葉村省五郎的頭頂轟鳴,葉村省五郎覺得,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閉上眼睛,浮現眼前的是順子天真無邪的笑臉。那如同波紋般清晰的微笑。

她緊緊靠著死去的母親,喊著:「膽小鬼!……媽媽,你怎麼這麼軟弱啊……」這喊聲遠遠地飄過來,鑽進葉村省五郎的耳朵里,並不斷地在他的耳邊迴響。

順子是個堅強的女人,令人無法想像的堅強……

「我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叔叔現在是大富翁了,在金錢方面,你要多多照顧我哦。」

「叔叔,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而你知道的?」

這迴響不斷撞擊著葉村省五郎的心房。順子也知道葉村省五郎要去法祥寺。而且,順子的確很堅強。

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膝蓋上的「母親之像」。那雙眸子,跟順子的簡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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