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節

按照計畫,葉村省五郎乘上了從茅野出發的「第三阿爾皁斯」號快速列車。一群登山歸來的學生坐在車上,聊得很是歡暢,正討論著如何度過剩下的晷假時光。每個人的臉都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都是一副無憂無慮的表情。

葉村省五郎是個很容易受環境影響的人,要是平時遇到這種活躍的氣氛,他早就和學生們打成一片了。但是,這次卻不行。

葉村省五郎滿腦子想的,都是在法祥寺看到的那封信。

「那就請您收下吧。」

葉村省五郎聽到住持這樣說,就默默地接了過來——信、舊鋼筆還有錢包。

錢包里塞著一張褪了色的照片,上面是一個梳著橢圓形髮髻的年輕女子的半身照。他一眼就看出,這是諏訪子年輕時的照片,應該是她二十歲之前的照片。翻過照片,後面果然寫著:

送給最敬愛的哥哥

諏訪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村省鼎造告知寺院葉村省康風的死訊。也就是說,康風和鼎造顯然是兩個人。

葉村省五郎一直以為:「康風」就是父親「鼎造」的名號。

不!準確地說來,應該是別人讓他以為,父親鼎造的名號就是康風。

在列車快要到達甲府的時候,葉村省五郎像要跳起來一般站起身來。

葉村省五郎知道父親號康風還是兩、三年前的事。這事是哥哥、嫂子告訴他的。在那之前,葉村省五郎只知道父親名為葉村省鼎造。

「啊,難道是兄嫂?……」想到這,葉村省五郎後背全是冷汗。

他又重新坐回了座位上。祖父的名字,他也只知道叫做隆文。

「他本名叫作忠明,因為個子矮小,大家便像老鼠地叫他。後來袓父便改了名字,名字取自西鄉隆盛的隆字和伊藤博文的文字,多麼大氣威風。」三年前嫂子曾這樣告訴過他。

「因為自知余日不多,哥哥便將家族的軼事,儘可能地告訴給弟弟知道……」在葉村省五郎的心裡,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但是,如果鼎造和康風是兩個人的話,那麼就只能是另外一種解釋了。

葉村省五郎九歲時,父親就去世了,對於葉村省家的傳聞一無所知。哥哥與他年齡相差太大,又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所以,他也從不在葉村省五郎的面前,談及葉村省家的往事。特別是母親的話題,簡直就成了兄弟間的禁忌。也因此,雖屬於葉村省家的一份子,葉村省五郎對於葉村省家,卻始終一無所知,當然,他本人對這些也不感興趣。

可以說,他是一張白紙。白紙上面可以供人盡情發揮,自由潑墨。

「父親的號是康風。」

「因為被冤枉貪污逃去了南洋,其實他不是那樣的人。」

「如果找到吳練海的話,就可以證明父親的清白。」

這些不正是他們在葉村省五郎心中,描繪出來的圖畫嗎?

還有一個人的心裡,也是一張白紙——那就是橋詰諏訪子。她跟同父異母的兄長只接觸了短短的幾個月,而且,還是五十年前的事情。而對於葉村省家的歷史,她也幾乎是一無所知。

「葉村省康風也叫做葉村省鼎造!」那個躲雨的老人,就這樣將這個最關鍵的事情,灌輸給了諏訪子,而從不懷疑他人的吳練海的遺孀,也毫無疑慮地全盤接受了這一切。

她的狀態實在是太適合在其心上隨意地構圖了。兩個人如同白紙的心靈,各自畫上了圖畫。如此,兩人―旦見面,一切就將像拼圖一樣,完美地拼合上了。

從法祥寺的遺物來看,葉村省康風於1918年死於新加坡,應該是毫無疑問的了。但是,諏訪子卻確信,自己的兄長從新加坡平安歸來,而且還有子嗣留下——這一切,都是從在京都橋詰家躲雨的老婦人那裡聽來的。

葉村省康風明明死在了南洋,那個老婦人卻說了謊。為什麼說謊?其背後肯定是有目的的。

老婦人……

要想扮年輕難度很大,但若要偽裝成老人,就容易得多了,比方說可以使用假髮。

那個老婦人,會不會是嫂子假扮的?……

諏訪子聽躲雨老婦人說這番話的時間,是在三年前的秋天——對了,三年前的秋天,嫂子剛好帶著學生,去了關西做修學旅行。

正好又下了雨,她就接著躲雨的借口,接近了橋詰諏訪子。但即使沒下雨,她也會找其他的借口,故意來接近諏訪子,把那番話說給她聽的。

再次坐回座位的葉村省五郎,這時候再也坐不住了。每當想起什麼東西時,他的心就猛烈地悸動,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動來動去。

如果葉村省五郎想的是對的,那麼,兄嫂二人肯定知道了什麼。父親曾照顧過那個同姓的葉村省康風,省一郎是否是從父親那裡聽說了葉村省康風的悲劇呢?……而且,他肯定艦該聽說過,葉村省康風曾經幫過的吳練海來到了日本,並且取得了成功。這樣說來,曾在殿村物產工作的嫂子,也應該知道股東吳練海的事情。

在新加坡,葉村省康風在葉村省五郎父親的照看下病逝了,除他之外當時別無親人。他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連吳練海夫婦都不知道他去世了——兄嫂二人肯定也調査過這件事。

因為同姓這個巧合,兄嫂便想到了可以利用這一點,好好謀劃一下,而這裡恰好又有兩個心思如同白紙一樣的人。

葉村省五郎的哥哥長期卧病在床,對自己的身後事,肯定非常擔心。雖然弟弟心腸很好,但還是個涉世不深的毛頭小子,實在是不能將一切託付給他。

所以,葉村省一郎便開始考慮,怎樣能讓弟弟成為可以照顧自已一家的人——也就是讓弟弟成為富豪。

父親在新加坡,曾照顧過落魄的葉村省康風,甚至連葬禮和下葬的費用,也都是父親出的。而正因為有葉村省康風的犧牲,吳練海才能取得巨大的成功。所以,葉村省鼎造的後人,自然是有資格繼承吳練海的遺產的。

或許只有這種牽強的邏輯,才能抵禦住良心的譴責。

哥哥和嫂子二人合作設計的這個圈套,應該在三年前就準備完善了。而吳練海的死,大概就是這一切的導火索。

這樣想來,也是在那時,葉村省五郎的頭腦中,才有了父親的名號和祖父的別名這些概念。躲雨老婦人出現的時間,應該也是那個時候。就這樣,白紙上面被描上了第一筆。

吳練海死後,遺孀諏訪子擁有了一筆巨大的遺產,而且,他們還沒有子嗣。為了避免她收下其他的養子,躲雨老婦人便先行告訴了她,她還有血親在世。

此後,諏訪子果然開始尋找起了康風的家屬,同時,哥嫂二人開始拜託葉村省五郎尋找吳練海。

兄嫂就這樣為諏訪子、葉村省五郎二人的相逢,作好了一切的準備。不久之後,既是大恩人、又是同父異母哥哥的兒子,順利地出現在了吳練海未亡人的面前。而且,他還是個沒被世俗影響的誠懇的大好青年……吳練海的未亡人,會怎麼對待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青年呢?

毫無疑問,她肯定會讓他成為自己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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