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節

法祥寺——這個地方,葉村省五郎孩提時代應該來過,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甚至連法祥寺的地址都記不清了。幸好養母亡母的遺書中,記載了法祥寺的地址,葉村省五郎總算找到了地方。

法祥寺坐落在中央線上的茅野市和富士見市之間。

之所以一大早便出發,是因為他想趕快辦完寺院的事,爭取坐上十一點四十六分從茅野出發的「第三阿爾卑斯」號列車,這樣就能在十五點七分時抵達新宿。

夏末的信濃路綠意盎然,晨風拂面,感覺清爽宜人。葉村省五郎開著租來的車,來到了法祥寺。風雖有些大,卻也因此蓋住了暑氣,令人心礦神怡。

法祥寺前面是高大的櫸樹,茂盛的樹葉被風兒吹得沙沙作響。在葉村省五郎僅有的印象中,他記得寺院特別寬敞,可是實地一看,發現這不過是鄉下一個小小的寺廟而已。葉村省五郎記得某本書上好像寫過,小時候看到的景物,總讓人覺得格外壯大。

之前葉村省五郎已經去信,說明了要安放養母的骨灰的事情。

「啊,您就是葉村省先生吧?我收到您的來信了。本來還想葉村省家不會再有親屬來了,您能過來,實在是太好了!」說話的住持有五十歲左右,是個枯瘦的老頭兒。

聽到這番話,葉村省五郎對住持說道:「我們跟鄉下艦也沒什麼來往了。」語氣聽起來好像是在辯解。

「收到您的來信,我們就査了以前的記錄。好像葉村省康風先生有個妹妹,而且還去了外國……是這樣吧?」

「是的。」

「就是這個人的骨灰嗎?」

「是。」葉村省五郎低頭看了一眼捧在手中的,用白布包著的小盒子。

「請這邊走吧。」和尚頭前帶路。

葉村省五郎被領進了正殿,辦好了安放骨灰的手續。

「我帶您去墓地那邊。您這麼久都沒來,想必已經不記得地方了吧。」

住持帶葉村省五郎去了墓地。墓地離正殿十分遠,路上滿是一叢叢的野草,葉村省五郎的鞋也被葉子上的露水打濕了。葉村省五郎靜靜地走在住持的後面。

葉村省家之墓。

墓碑說不上小,但上面卻長滿了青苔。剛剛過完盂蘭盆節 ,大多數的墓碑都是乾乾淨淨的,也正因此,葉村省家的墓碑,看起來顯得格外凄涼。

葉村省五郎突然覺得,這種場合必須解釋一下:「我們遵從家父的心愿,將他的墓修在了東京。」

「您父親是?」

「葉村省康風。」

「是這樣啊!……」住持盯著葉村省五郎看會,疑惑地說道,「那個……前一陣子收到您的來信,我們就翻査了以前的記錄。上面記著葉村省康風先生去了南洋。」

「是的,他曾住在南洋。」

「墓卻在東京?」

「是,是這樣。」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他就長眠在了南洋,那樣子不是太寂寞了嗎?當時還很同情他……原來是這樣,您將他的遺骨帶回日本了啊。」

「遺骨?」這次輪到葉村省五郎疑惑了。

住持一定是認為葉村省五郎的父親死在了南洋。

「您先掃墓吧,我們到正殿再詳談。」住持僧說完,轉身朝正殿方向走去。

葉村省五郎供上了線香,一邊用手指摸著墓碑,一邊吃力地讀著墓碑上已經很難辨認出的文字。上面寫著:

俗名葉村省忠明

1910年九月建立

葉村省五郎記得祖父是在1908年去世的,也就是說,墓碑是死後兩年才建好的。他還記得兄嫂曾跟他說過,祖父的本名是忠明,但是因為討厭「忠」的發音像老鼠叫,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隆文,但是祖父墓碑上刻著的,依然是這個讓他討厭的本名。

葉村省五郎的父親,之所以不願意安葬在這裡,也可能是因為故鄉的人都知道了父親不光彩的失蹤。長眠在那些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貪污革命資金的外人中間,父親可能會更輕鬆一些吧。

回到正殿後,住持和尚給葉村省五郎沏了杯茶。

「我還要趕去坐茅野的快車……」葉村省五郎說著,站起了身。

「時間還早。」住持看了看錶,「還沒到十一點,從這裡到茅野只需要二十分鐘。」

葉村省五郎又坐了下來。正殿的拉門一直敞開著。葉村省五郎對鄉村生活一無所知,他是個土生土長的城市人。對袓先曾住過的這片田園風光,他感到一陣好奇,同時又有一種無比的親近感。

「說得也是。」葉村省五郎掏出了煙。

住持好像很喜歡說話。

「我到這家寺院,管事還不到十五年,不太清楚之前的往事,所以,很喜歡看以前的記錄。像您家這樣與這邊完全沒聯繫的檀家 還有很多。不過您這樣突然過來,我真的很高興。」

「說來慚愧,因為城市生活實在太忙,而且,這邊也沒有什麼親戚了。」

「沒有的事,像您這樣偶爾能來一次,我真的很高興。只是沒想到,您居然找到了葉村省康風先生的妹妹。」

「是,就是最近的事。」

「這麼說,事情經過很複雜啊!康風先生的後嗣呢?」

「我還有個侄女,現在還是髙中生。」

「也就是說,將來還得收個養子了。」

「看現在的情勢,還不知道將來會怎樣……」

「但是,確立繼承人這件事情,還是很重要的。這絕對不是形式問題。康風先生後繼有人,真是太好了。從年齡來看的話,繼承人應該是在康風先生去世很久之後,才確立的吧?」

「嗯?」葉村省五郎不清楚住持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家,是必須得有人繼承的。」住持接著說道,「看來,你是先繼承了康風那邊的葉村省家,後來又有了侄女這個繼承人,所以,你又繼承了康風先生的妹妹這邊的橋詰家,是這樣吧?看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啊!……不過這樣也挺好。你要好好對待這個家啊……那個,對了,康風先生在南洋去世後,他的朋友曾通知我們,還給我們送來了康風先生的遺物。從您的信上得知,康風先生一脈後繼有人,我想,遺物必須要還給你們,就把東西從庫房裡取出來了。」

住持和尚說完,就站起身來,並沒注意到葉村省五郎一臉迷惑的表情。

「請您等一下。我馬上拿過來……之前一直以為,康風先生沒有什麼後人了……對了,大概三年前,有個認識葉村省家的婦人還曾來過,說如果有遺物的話,想親眼見見,但是,當時東西放到倉庫的最裡面,拿不出來……」

住持說著走向了走廊。葉村省五郎不禁抱起了胳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村省五郎的父親是在東京去世的,但是,住持卻以為他死在了南洋,更奇怪的是,這裡居然還有父親的遺物。父親是在東京的親友們的注視下去世的,之後,也被葬在了東京。他的遺物是絕對不可能被送到這裡來的。

不僅如此,這裡的住持還認為,稱康風為父親的葉村省五郎,是在康風死後很久,才繼承葉村省家的,只是一個是形式上的繼承人。

沒過多久,住持僧回來了。

「就是這個。」

白色的小紙片上用紅筆寫著「葉村省家,仔細保存」。住持恭恭敬敬地從裡面取出了幾張已經變色的便箋紙、一支古舊的鋼筆,和一個年頭久遠的皮錢包。

「雖然放在我們這裡很久了,但還請您收下。對了,麻煩您把收據寫在箱子上……您要看一下康風先生的死亡通知書嗎?是從新加坡寄回來的。雖然葉村省康風先生死在了外國,死時的境域十分凄涼,但是現在總算有了繼承人。佛祖也會為他高興的。」

葉村省五郎聽了這些話,依舊一臉茫然。他慢慢地打開了發黃的信紙。

突然去信,冒犯之至。謹告知貴寺檀家葉村省家主葉村省康風已逝。葉村省康風於十月十六日,在新加坡市新橋街醫院逝世。死因是長年宿疾肝病,最終藥石無靈。

故人除在下之外,並無其他親友,晚年的醫藥費,也是在下盡的一絲徹薄之力。告知與您並非為了誇耀此事。只因在下是他唯一的親友,且出身地臨近,又是同姓。既是同胞又是同鄉,便盡己之義務,告知與您,別無他意。

故人在家鄉中並無親屬,唯一的妹妹也未能進入葉村省家的祖藉,嫁至外國。

故人生前常說要葬於新加坡,在下便遵從故人遣願,將他葬於此地。葬禮也已經辦完。雖說如此,在祖國也有菩提寺,如果就此將一切關係切斷,未免過於不講情理,便隨信送至故人喜愛的鋼筆一支、錢包一個。

並附金額三十元匯票一張,望您能祈禱死者冥福,在下身為友人,感激不盡。

1918年11月22日

葉村省五郎看到末尾寫信人的名字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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