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節

星期五的上午,也就是投出信後的第二天,葉村省五郎在公司里,接到了嫂子的電話。

「你哥哥已經病危,他想見你最後一面。」艘子匆忙通知他。

「什麼!……」葉村省五郎臉色頓時蒼白,「我馬上回去。」

下午,葉村省五郎搭乘飛機趕回到東京,從羽田機場直接趕往了千葉縣。此時,葉村省一郎已經陷入昏迷狀態,但是生命的燈依然閃著微弱的光芒。

「醫生說,最多能挺到晚上。偶爾,他也會清醒一下,大概一個小時以前,他還在問,葉村省五郎回來了沒有……」嫂子伸子一面說著,悄悄地擦了下眼淚。

葉村省五郎進入病房大約二十分鐘後,省一郎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臉頰已經完全凹了下去,因而顯得眼珠異常的大。

「啊!……是葉村省五郎嗎?……太好了!……」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又閉上了眼睛。

這是哥哥葉村省一郎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當初夏的陽光映照在西邊的窗戶上,夕陽準備西沉的時候,醫生宣布了省一郎的死亡。

一瞬間,葉村省五郎的心中,閃過了很多事情。兄弟倆年齡相差很大,又是同父異母,兩人之間確實存在著距離感。記憶中,他們從沒有像普通的兄弟那樣,手拉著手一起去哪裡玩過。對於葉村省五郎來說,哥哥就像父親一樣,而剛剛,葉村省五郎的「第二個父親」去世了。

葉村省五郎的心,只剩下了一個空殼,突然,空殼中浮現出了三繪子的臉,此外還有京都的姑姑、姬路工廠……六甲公寓的陽台、白貓的屍體……很多事物、很多場景就這樣混亂地出現,接著又消失……

「太好了!……」這就是哥哥對葉村省五郎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什麼太好了?是葉村省五郎終於證明了父親的清白?一定是這件事!

哥哥還在人世的時候,能證明父親的清白,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安慰吧。現在,山本副教在寫一篇論文,題目很常——《辛亥革命軍用資金私吞問題的真相與神戶的關係》。這篇文章將證明葉村省康風的清白,並將公之於天下。如果說,還有什麼願望的話,葉村省五郎希望,哥哥可以活到文章完成的那一天。

嫂子伸子和侄女順子對這一天的到來,似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悲傷還是擊潰了所有的心理防線。陰鬱的守靈之夜,順子時不時地抽泣。嫂子一直在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但那樣子看起來卻更令人心痛。

「葉村省五郎,那封信,我讀給你哥哥聽了。」嫂子伸子激動地說。

「這樣啊……然後呢?」

「你哥哥很贊同你做姑姑的養子。他很堅決地說:那樣做很好,如果可以的話,那樣就太好了!……」

難道,哥哥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不只是因為父親的清白得以證明,可能還包含了對葉村省五郎的「養子問理」的回答:「太好了!」

葉村省家是個沒什麼家累的家庭。嫂子的娘家在新潟,在東京只有一個表哥。可以說,這個在農林省做「技術官僚」 的表哥,是他們唯一的親戚。

葬禮就定在周日舉行。

儀式十分簡單,只有嫂子的表哥和哥哥的朋友,總共四、五個人參加。

那一天,葉村省五郎本來定好,去京都回覆姑姑做養子的事,結果當然沒法實行。於是周六晚上,葉村省五郎在東京給姑姑打了電話。

諏訪子說,她想要弔唁一下省一郎,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一直很想見見省一郎,可現在……葉村省五郎,以我的名義束花吧,要選最好的花。醫生不允許我出門旅行,我也沒辦法參加葬禮。」

葬禮當天,有兩個弔唁電話打來。一個是櫻花商事會社,一個是諏訪子。在葉村省五郎回去神戶的早上,順子懶懶散散地翻開筆記本,不斷地用綠色鉛筆,畫著波浪形的著重線,她可能是想借著這個動作,來遣散心中的悲傷。筆記本的綠色線條上,留著明顯的淚痕。

葉村省五郎摸著侄女的頭說:「從今以後,我會盡我所能照顧你們,順子你也要好好學習啊!」

順子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睛裡滿滿地噙著淚水,靜靜地望著叔叔葉村省五郎。葉村省五郎也使勁點了點頭。

盡我所能……現在雖然也做不了什麼,但是不久之後,在物質方面,他一定可以很好地照顧哥哥的遺屬了。

伸子、順子母女兩個,已經回到了原來的生活狀態。雖說省一郎已經不在了,但由於之前省一郎一直住院,所以,公寓的日常生活中,並沒有缺少了某人的感覺。

接近斷七的時候,葉村省五郎給兩人寄去了信。

最近身體還好吧?我相信你們不是那種會一直沉浸於悲傷之中的人,我想,你們現在一定已經從那個精神打擊中,重新站起來了。

哥哥的斷七 之日就要到了。關於上次跟你們說過的那件事情,這邊法律上的手續,基本上已經辦完。京都的姑姑——可能應該稱做養母了——讓我跟她一起住在京都。但是,住在京都,上班也不是很方便,而且,京都的房子實在是太大了。我打算在神戶的郊外買一個面積不大但舒適安逸的房子,然後把京都的房子賣掉。

姑姑一直為沒能參加哥哥的葬禮,而感到遣攤。她現在身體狀態明顯好轉,醫生也允許她參加一些短距離的旅行。生病前,她總要在睡前喝點酒,現在也恢複這個習憤了。

哥哥斷七的時侯,我正好可以利用公司的三天暑假 ,去你們那裡。姑姑聽說了之後說也要跟我同去。

關於這次旅行,昨晚我們聊了很久。雖然三繪子也很想一起去,但是,這次她說她去不了。姑姑希望先坐中央線去一下信州,順路參拜葉村省家的菩提寺,然後再去東京。我們計畫三號出發,當晚住在上諏訪,第二天抵達東京。具體的時間,出發前我再通知你們。但四號哥哥斷七那天,我肯定會到的。

就此擱筆,再見!

葉村省五郎

寫完信後,葉村省五郎想像著嫂子收到信時的情景。她大概會一邊子看信,一邊對順子說著:「你姑奶奶也會一起來哦!」

「突然冒出一句『就此擱筆,再見』,這還真像叔叔的作風呢!」順子大概也會這樣說一句,想必現在也已經恢複之前的活力了吧。

葉村省五郎衷心地希望她們母女倆,能儘快地從悲傷中走脫出來。

佛龕中父親的遺像年頭久了,已經有些發黃,與新增的哥哥的遺像放在一起,看著十分礙眼,總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葉村省五郎腦子裡想起嫂子曾打算將父親的遺像翻印一次。現在應該翻印好了吧?父親和哥哥的遺像擺在一起,兩人的眼神,看起來就像是在鼓勵她們母女倆似的……

寫完信的葉村省五郎,發獃似的一直想著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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