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四節

「還是被你嫂子搶先了一步啊。」離開綠化運動事務所後,三繪子馬上對葉村省五郎說。

「嫂子調査得還真是仔細啊!」葉村省五郎也感慨著說。

「看起來,為津對你父親的事情,真的是記得不太多了。」

「嗯,他剛才跟我說的,父親參加面試時的表現,確實很符合父親的一貫作風。參加輪船公司的面試,竟然說不喜歡輪船,這種事情,恐怕只有父親才能做得出來。」

「可是,為津應該知道,你父親的貪污事件吧?」

「嗯,他肯定知道。父親是在輪船公司工作的時候,突然消失的,大宮虎城他們,也肯定去公司詢問過父親的事。」

葉村省五郎又回想了一下,剛才為津說話時的表情,或許,當時為津庄吉心裡還在想「貪污犯的兒子也照樣可以變得優秀」。

雖然為津說,他只對父親去公司應聘時的表現,有點印象,但他肯定記得父親突然失蹤的事情,也就是說,這個為津庄吉,只對父親進入「石崎」輪船公司,和離開「石崎」輪船公司的事,印象特別深刻,換句話說,也就是只記得開頭部分和結尾部分。

「為津可能是考慮到你的感受,才沒有提到你父親的貪污事件。」

「嗯,有可能。」

「再加上你旁邊還坐著我這樣像你女朋友的女人,就更不可能說些讓你下不了台的話了,他最後不是說了那句話嗎?」

「說了什麼?……」

「他說,你父親是個非常正直的人啊!」

「的確……」

要是這麼一想,這個為津確實是一個通情達理、通曉世情的老人。

來到大道上以後,兩人刻意分別繞道,先後回到了公司。他們現在還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此時的關係。

快下班的時候,小川和野村邀請葉村省五郎下班後,一起去喝酒。他倆都是神戶分公司的元老級職員,一直跟從東京調過來的員工合不來,因為東京總公司那邊的人,就像幹部預備隊一樣,升職什麼的都比他們搶先一步,所以,他們十分嫉妒這些東京總公司的人。

分店長也經常告誡從東京調過來的員工,要跟當地的員工搞好關係,不要不合群。如果,葉村省五郎冷淡地拒絕他倆的話,影響會非常不好。即便只是處理好與同事之間的關係的角度來說,葉村省五郎就應該接受他們的邀請,更何況,他身上還肩負著査找隱藏在公司里的那些對「月光」拋光劑原漿有所企圖的商業間諜的任務。但是他實在是去不了——因為今晚,他已經跟服部三繪子有了約定。

「今晚嗎?……」葉村省五郎撓頭故作為難狀,「明天晚上怎麼樣呢?今晚我已經有約了。」

「哦,是這樣啊,分店長要跟你談公事嗎?」小川帶著半信半疑的表情問葉村省五郎。

「不是,是私人之間的約會。今天晚上,我有朋友要來我家,所以……」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麼,今晚就算了吧。」

「明天你們有空的話,我請客。」

「真的嗎?太好了,那我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雖然給人感覺不太好,但這樣的拒絕,總算沒有引起什麼誤會。

晚上,葉村省五郎第一次把三繪子請到了自己家裡。

「雖說只是一居室,但還好帶了個陽台,夏天的時候,還可以在陽台上乘涼睡覺。」葉村省五郎打開了窗戶。同一層的房間外面,都有這樣一個細長的陽台,這些陽台連在一起,中間用鐵柵欄分開,寬度也就剛夠一個成年人躺下。一隻全身雪白的貓正躺在陽台上,見到他倆,「喵」地叫了一聲。

「貓的話還能躺在那裡睡會兒,你這麼大一個人,怎麼躺得下呢?」三繪子笑著說。

「我一般都是在外面吃飯,只是偶爾在家自己做飯吃。在家做飯最大的不便,就是得收拾那些吃剩的飯菜,那時候,就要輪到這貓幫我善後了。」

「我們開始談那件正事兒吧!」三繪子隨手關上了窗戶。

雖然在這之前,葉村省五郎已經把要調査的事情原委,詳細告訴了服部三繪子,但今晚,他打算再給三繪子看些相關的資料。對協助者是不能有任何隱瞞的。

首先是那本《邯鄲之夢》。再就是哥哥從其他相關資料上摘抄下來的東西,並且,他還對所有漢語部分,都加了日語翻譯。

有一小段是從白石秀夫寫的《支那革命夜話》上摘抄來的,上面這麼寫著:

……吳某於1910年11月從上海前來日本,領取籌集好的革命資金,孰料,負責運送資金的葉村省康風私吞該筆錢財,且銷聲匿跡,給當時的中國革命,平添了巨大麻煩。跟葉村省相處過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個既年輕又謹慎、嚴守交往禮儀的人,然而,這樣一個人,競也未能抵擋金錢的誘惑……

還是那位胡傳魁的兄長鬍傳舉,在其所著的《革命資金秘錄》裡面,更加詳細地描寫了此事。翻譯不是大哥的筆跡,大概是拜託別人做的。

……當時,因為上海方面資金供給緊缺,就決定用在日本籌集的三萬日元革命資金,來緩解緊張的局面。組織上最終決定,派吳練海去日本取這筆錢。他的父親是一個外匯商,本人又在日本留過學,所以,他自然是執行這次任務的不二人選。

十一月五日,吳練海登上了「啟洋丸」號,向日本進發。按最初計畫,他將去東京找一個叫大宮虎城的人取這筆錢,然而,就在出發的前一天,他忽然接到電報,接頭地點改到了神戶。大宮虎城為了躲避反動派的追捕,突然改變了日程,把原本要在一個月後去東北地區、北海道地區遊說的日程提前,緊急趕赴兩地。臨走之前,他把資金之事全權交給了神戶的葉村省康風。

不料,這個葉村省康風卻是個偽君子,他謊稱錢款尚未匯來,往後拖延了一個月。因為當時,大宮虎城對葉村省非常信任,所有事情都與葉村省直接聯繫,並讓葉村省康風轉告前來取錢的人,所以,吳練海完全被蒙在鼓裡,他當時也只能信任葉村省康風這個人。

東京黨支部對此事也毫不知情。因為,錢的問題最容易引起組織的內訌,所以,他們對錢能不干預就不干預。這也剛好讓葉村省康風鑽了空子,成為他貪污成功的一大要因。

大宮虎城在東北地區遊說完畢,剛回到東京,就收到了吳練海寄來的催他交錢的信。大宮這才覺察到大事不妙,急忙奔赴神戶,尋找葉村省康風。然而,為時已晚,葉村省已經提前一步逃之夭夭了。

這個侵吞革命資金的、卑鄙無恥的叛徒,從此以後就銷聲匿跡了……

服部三繪子非常認真地讀完了這些資料。

葉村省五郎則在一旁吸煙,這些從哥哥那裡拿來的資料,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

看到三繪子已經把資料讀完,他說道:「實話跟你說吧,在父親被冤枉這件事上,我不像哥哥那麼堅定。」

他覺得必須讓三繪子明白,他在這件事情上的真實想法。

服部三繪子已經完全投入到這件事情上去了,如果調査結果,確實是父親貪污了那筆錢的話,三繪子可能比葉村省五郎還要失望,他不想讓三繪子失望。

「你說什麼呢?那個為津爺爺不是說,你父親是一個正直的人嗎?這裡也寫著,你父親非常地謹慎、通情達理啊!」

「從小到大,我對他的印象除了『死板』之外,沒有別的。」

「這樣的話,你就要對你父親有信心。當時,石崎輪船公司的那個經理,不也稱讚過你父親很耿直的嗎?」

「你是說,父親當時說的那句『我來應聘的原因,不是因為喜歡輪船,而是想住在神戶』的話?」

「對啊,說得多麼洒脫,感覺很浪漫啊!」

「在我的記憶里,『浪漫』這個詞兒,可是跟我父親亳無關聯的。仔細想想的話,還真是覺得奇怪,他為什麼要像個浪子一樣,忽然飄到神戶,難道,他真是早就計畫好了,沖著那筆錢來的?」

「你真過分,居然那樣子說自己的父親!」

「可是,必須冷靜、客觀地考慮這件事情,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非常有可能得出讓人失望的結果,我不想看到你一臉失望的表情。」

「所以,你就想先給我打好『預防針』?但我堅信,你父親絕對不是沖著那筆錢,才來到神戶的。」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這裡寫得很清楚啊!他們最初約好的接頭地點,並不是神戶,而是東京——你看,在這裡寫著……在吳練海登船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四日那天,他們忽然接到電報說,地點改到神戶了。」

「對啊,也就是說,父親根本不是因為,提前知道那筆錢要在神戶交易,才特地來神戶的,那父親是什麼時候來到神戶的呢?」

「肯定還沒到夏天,為津不是說過,他們是在八月非常熱的一天,面試你父親的嗎。」

「也就是說,父親在事情發生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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