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節

三繪子給葉村省五郎介紹了一個叫做「茜草」的花隈街的老藝伎,並約好這周三晚上見面。

茜草與三繪子的媽媽關係非常好,到現在為止,她還把三繪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她今年六十五歲,算起來發生貪污事件的時候,她也就十幾歲。她說對吳練海這個人沒什麼印象,但她曾從前輩那裡聽說過,花隈街藝伎與中國革命黨人結婚的事。並且她還認識那個年代的很多花隈街藝伎,所以,她會先幫葉村省五郎從各方面打聽消息。

可是,周三早上葉村省五郎剛到公司,三繪子就過來,很不好意思地說:「剛才茜草阿姨打電話來,說她突然病了,所以,今晚不能和你見面了。真是非常抱歉。」

「哪裡,生病也是沒辦法的事。」看到三繪子有點沮喪,葉村省五郎倒反絲安慰她了。

「真的是非常對不起。為了向你賠罪,今晚上我請客。」

「哦,那我可賺到啦!」

如果葉村省五郎是發自內心地,為了給父親洗脫那五十多年前的罪名,而積極調査的話,聽到今晚不能與茜草見面的消息,心裡肯定會感到很失望。然而事實上,葉村省五郎現在卻覺得心花怒放,因為托茜草生病的福,今晚,他可以跟三繪子單獨相處。哥哥對這件事的執念,還沒有感染到他。

關於那件事和吳練海,他現在已經開始從各個方面展開了調査,比如花隈街的茜草、山本國彥副教授,還有汪志升。不用急在一時……葉村省五郎在心裡這樣為自己開脫。然而,當他把手伸進口袋裡的時候,他卻忽然感到了一絲內疚,那裡面正放著嫂子剛寄給他的信。

葉村省五郎,上次寄給你的信,你肯定看了吧。雖然這樣說,有點催促你的意思,但還是想囑咐你一下,如果有什麼進展的話,請儘快聯繫我們,你哥哥正翹首企盼著你的消息呢。還有順子,新學期都開始了,她還是一天到晚地不停構思她那些小說,真是是讓人不省心。

嫂子為了緩和催促的語氣,就把順子的近況委婉地報告了葉村省五郎一下。

上次嫂子給他寫的信,葉村省五郎到現在還沒有回。

受到晚上約會的鼓舞,整個上午,葉村省五郎都在全神貫注地工作,下午三點左右,他就一口氣把一天的工作弄得差不多了。他想起要給嫂子回信的事,就展開信紙,提筆寫了起來:

敬啟:

你寄過來的信,我已經收到了。剛調到這邊來,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要做,所以沒來得及回信,實在不好意思。

我已經開始按部就班地調查那件事了。有關華僑那邊的資料,我從一個專門研究地方歷史的,名叫山本國彥的K大學幅教授那裡打聽到,有個名叫汪志升的華僑家裡,留有很多當時的資料。我們正準備去他家查,但是,汪氏這周正在香港旅遊,下周才能回來,所以,我們約好下周去他家。還有,就是關於「花隈街」那邊的情況,本來今晚約好,要跟一個名叫「茜草」的老藝伎見面,結果她打電話過來,說她突然病了,所以,這事也不得不往後拖幾天。情況大體就是這樣,進展還算順利,請你們放心,我絕對不會偷懶。代我向哥哥問好。

還有就是順子,你得提防著她以寫小說為借口,在學業上偷懶。我覺得你真的是太溺愛她了。

寫到這裡,一個服務員忽然走到葉村省五郎的身邊。葉村省五郎急忙用文件,遮住了還沒寫完的信。

「葉村省先生,分店長叫你過去一下。」這個非全日制高中二年級的女孩子臉上,帶著壞笑說。葉村省五郎朝著對面看了一眼,三繪子也在笑,笑得她那件柔軟的桃色毛衣也鼓起來,隨著笑聲此起彼伏。

到了分店長的辦公室,岡本分店長也在笑,不過,他笑得跟別人不一樣,他是幸災樂禍地笑。

「不好意思了,得讓你去一下姬路的工廠。」

「現在?」

「嗯,是的。」

「那回來的時間就會比較晚了吧?」葉村省五郎看了看手錶,已經是三點多了。

「對啊,姬路比較遠,你得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喲。」

「是嘛……」葉村省五郎的心涼到了極點,期待了一天的跟三繪子的約會,現在還是泡湯了。

「你去的任務,是處理那邊場地的問題。」分店長毫不在意葉村省五郎的失落情緒,開始談起具體的工作內容。

現在,姬路工廠正在擴建中,原先放原料的地方不夠用,所以,公司正在計畫購買場子旁邊的那片空地。會計師春名正在研究此事,具體的交涉,還得要分店長親自出面。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為了探一下對方的底,就先派葉村省五郎過去交涉一下。

「看你今天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所以,這件事就先拜託給你了。」

「好的。」葉村省五郎一邊聽著,一邊不停地在心裡嘆氣,本來是為了約會,才那麼拚命工作的,結果反而把約會破壞掉了。

去姬路來回至少要花三個多小時,在那邊處理事情,也得一個小時,所以,回來得很晚,那是肯定無疑的。

看到葉村省五郎一臉的不情願,分店長張嘴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剛才跟你說的都是玩笑,並不是看你閑著,才給你找事兒做的。實際上,本來是春名要去處理這件事情的,但賬務上他有事,必須得跟我商量,所以抽不開身,只有拜託你了,這可是春名點名讓你去的哦!」

分店長似乎覺得,直接跟葉村省五郎說派他去,是因為看他閑著沒事幹,會讓他覺得這件事隨便誰都能做,有可能傷到葉村省五郎的自尊心,就改了口。

葉村省五郎走回自己座位之前,先走到三繪子旁邊小聲說道:「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了,我現在要去姬路工廠,肯定回來很晚。」

三繪子那件桃色毛衣又輕輕地搖了搖,笑著說:「太好了。」

「啊?……」

「也就是說,就算『茜草』阿姨不生病,今晚你們也見不了面了,想到這點,我忽然沒有負罪感了。」

葉村省五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那張沒寫完的信紙上,寫下了最後一句話:「那麼,請多保重!」

收拾好辦公桌,葉村省五郎帶上文件袋,準備出發,這時,身邊的電話鈴響了。是山本國彥打過來的,他用給學生上課的腔調說:「關於吳練海這個人,上次你給我看了有關他生平的記錄,那上面好像只寫到1935年,當時他正擔任上海民生銀行的董事長,往後就沒有了吧?我向我們大學專門研究中國近代經濟史的同事打聽了一下,得知吳練海後來去重慶,當了國民政府的財政顧問。1941年,他又受蔣介石國民政府之託,去美國處理救援資金的匯款事務,之後就定居美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他辭去在政府的工作,與美國的華僑合夥做起了金融買賣。再往後的事,就超出中國經濟史的研究範圍了,同事也沒法再往下査。所以,有關他以後的事,與其向我們這些專門搞研究的打聽,還不如直接去向那些與在美華僑關係比較密切的商人打聽打聽,那樣反倒會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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