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

葉村省五郎把煙含進嘴裡,取出了打火機,在點煙之前,他小心翼翼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裡是一間非常簡陋的公寓房,哥哥葉村省一郎正在住院,所以,很少有客人前來。雖然嫂子伸子把房間打掃得整潔有序,但總是讓人覺得,這屋裡似乎缺少了點兒什麼。

比如說,煙灰缸……

「應該是放在哪裡了吧,給客人用的。」侄女葉村省順子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起煙灰缸來,水手服在葉村省五郎身邊飄啊飄地飛舞著,忙得不亦樂乎。

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煙灰缸。順子最後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媽媽太以自我為中心了,不管整理得再好,這種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東西放在哪裡的方法,是根本沒有意義的。她沒什麼想像力,總是沒法讓別人也弄明白。」

「你媽媽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把房間弄成這樣的,這麼說媽媽的壞話可不好。」省五郎笑著說。

「可要是換了我,肯定會好好地……」順子提高了嗓門兒反駁說,她今年剛上高中一年級。

葉村省五郎嘴裡還叼著那支沒有點燃的煙,他往桌子上掃了一眼,嫂子伸子的筆記本,正攤開放在上面,筆記本上到處都是用綠色鉛筆畫的波浪線。

「紅色的太扎眼了,我不喜歡。」如此說道的順子,一直都在用綠色的鉛筆。

「但是,密密麻麻的更扎眼吧!」葉村省五郎也反駁說。

筆記本的旁邊還放著一本相冊,葉村省五郎順手拿過來,看了起來。裡面貼著嫂子伸子帶領一群中學生,去修學旅行 的若干紀念照,照片的背景,照樣還是京都和奈良那幾處世人皆知的名勝古迹。

葉村省五郎把相冊翻看了一遍,還是不見嫂子回來,無聊之際瞥見了供奉在佛龕上的父親的遺照。父親還是那副不高興的神色,在葉村省五郎的印象里,他一直是這個表情。

這時,嫂子伸子終於回來了。

「嫂子,我來打攪了。」葉村省五郎先打了聲招呼。

「哦,是省五郎來了啊!」伸子把購物籃放下,笑著開始梳理披散的頭髮。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但她那張白晳的瓜子臉上,依然散發著一種透明清澈的美。

哥哥的醫療費和順子的養育費,都是靠著嫂子伸子那雙纖細的手,一點一點掙出來的——伸子白天在中學教書,晚上回到家裡,還得做些替別人刻書版和謄寫的零活,到現在為止,一直沒有停歜過。她以前在一家叫做「殿村物產」的公司裡面工作,做了一段時間以後,覺得還是教師這個職業更符合自己的脾性,於是,她就辭了公司的工作,當了一名中學教師。

雖然日子過得很緊張,但嫂子的臉上從來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憔悴,甚至臉上連皺紋都沒有,這讓葉村省五郎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但如果仔細看她的眼睛的話,你就會明白,這麼多年的辛苦勞累,都深深地鎖進那雙瞳孔里了。那雙暗含憂愁的瞳孔,一直都是濕濕的。

「媽媽,煙灰缸呢?」

在女兒的催促下,伸子麻利地從電視機桌子下面,取出了煙灰缸。

「嫂子,其實還是上回對你說的那件事情……」葉村省五郎把煙點上,然後慢慢地說道。

「調職那件事?」伸子默默地聽著。

「嗯,就是那件事。」

「調到關西 那邊,不算是降職吧?」

「在我們公司里,剛好相反。」

葉村省五郎所在的公司名叫「櫻花商事」,最近,公司跟美國的一家叫做「范戈森」的公司合作,在姬路那兒建了一座工廠,主要生產一些拋光劑之類的特殊染料,員工一共有四百多人。這樣一來,關西分公司的負擔,一下子就重了起來,一直只負責貿易裝運的神戶分公司,現在也開始負責姬路工廠產品的營銷;因此,那裡的職員也從原來的十人,一下子增加到了三十多人。

公司里傳言說,凡是能夠調到神戶去的人,都是總經理非常器重的人,與其說是降職,還不如說是升遷的好機會。就在傳言甚囂塵上的時候,葉村省五郎接到了公司調他去神戶的通知。

但這時候,哥哥省一郎重病纏身,按醫生所說,哥哥能不能活過今年都難說。對葉村省五郎而言,自然也想去神戶大顯身手,但他心裡擔心的,更多的是哥哥的病。

「既然這樣,你就聽從公司的調遺,去神戶吧!」伸子說道。

「可是,我還是放心不下哥哥啊,不管怎麼說,是他照看我長大的。」

「事實上,我已經把你要調職的事情,跟你哥哥都如實說了。他讓我跟你說,一定要去神戶,還拜託我好好勸一勸你呢。」

雖說是兄長,但葉村省一郎其實是葉村省五郎的異母母哥。如果年齡相仿的話,日子長了,兩兄弟之間,肯定有碴磑絆絆,但他們的年齡足足差了十八歲,所以,兩兄弟之間,完全沒有同父異母兄弟之間的那種隔閡感。年齡的差距再加上異母的緣故,在葉村省五郎眼裡,省一郎就如同父親一樣。

「嫂子你知道,哥哥在我心中的地位,是誰都無法取代的。哥哥的意思是讓我自由點,讓我放手去干自己的事業,這我也明白,也非常感謝他這麼替我考慮,但是……」

「不,並不是想讓你自由拼搏什麼的問題。你哥哥是主動想讓你前往神戶的,因為有件事必須要拜託你去做。」

「有事情要拜託我?」葉村省五郎有點疑惑,「什麼事情,嫂子你知道嗎?」

「我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大概也行,麻煩你跟我說一下吧,到底什麼事?」

「這個嘛……」伸子當時猶豫了一會兒,總算下定了決心,湊到葉村省五郎跟前說,「這是跟我們葉村省家的歷史有關的事情。」

「我們葉村省家的歷史?這事情還真誇張。」

「葉村省五郎你對歷史似乎不太感興趣?」

「嗯,國家的歷史也好,家族的歷史也好,我都不怎麼關心。就連父親的名號,還是哥哥跟我說了,我才知道的。」葉村省五郎拚命地點頭說。

「那麼,你肯定不知道件事情了。父親生前拚命把那件事情隱瞞了下來,一直到去世的時候,也沒有對任何人提過。」

「隱瞞?……那,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伸子像是在故意躲避葉村省五郎的視線,把頭低了下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你知道,你哥哥是個學究,喜歡鑽研稀奇古怪的問題,不把事情弄明白搞清楚,他是絕對不會罷休的。他在研究父親生平履歷的時候,不小心發現了父親的秘密。」

葉村省一郎生病住院之前,一直在一所私立大學裡教授經濟史。他生來就對學術抱有濃厚的興趣,長達七年的療養生活,也差不多是在讀書和研究當中度過的。父親的秘密,也就是在這段時期內被他發現的。

葉村省五郎使勁把煙掐滅在煙灰紅里,非常不解地嘟囔了一句:「父親的秘密?」

葉村省五郎的父親,曾一度在南洋做生意,葉村省一郎當初從當地的一所日本學校畢業後,在父親一個生意夥伴的幫助下,才回到日本上了中學。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省一郎的母親便去世了。

過了一段單身生活的父親,後來又在新加坡,與一個日本女藥劑師結了婚。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父親命中克妻,第二位妻子在生下葉村省五郎以後,很快就病死了。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葉村省五郎和父親從南洋回到了日本,那時候,葉村省五郎才六歲,而葉村省一郎已經大學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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