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同時失蹤

土井策太郎到文保泰家去了。

此行是為了逮描芳蘭,以便審問出二十五萬日元的下落。

不巧,當天正是文家為文保泰「送三」的日子。

「送三」就是人死後第三天為死者舉行超渡靈魂儀式的日子。

中國的習慣是當死者入殮後,放在家裡停留一些時日。按慣例停靈四十九天。到了清末,講究排場的人家也不將死人停放那麼久了,一般是放七天到九天,窮人家則出殯更早。

喪事的第三天黃昏,為死者超渡靈魂。

每逢過年,家家戶戶都用紅紙將祝賀的詞句寫成春聯貼在家門。春聯早在年前就準備好了。文家當然也不例外。他家貼的門聯是:

莞草滿庭吐秀

杏花遍地生春

這副門聯是用泥金寫的。

此外,各處還貼上用方形紅紙斜寫著的「春」、「福」一類吉利的字。

由於文保泰之死,便用白紙將這些春聯覆蓋起來。

他家裡所有紅色的東西暫時都消失了,顯得慘淡凄涼。

杠房 的夥計們運來各種用具,在院子里搭起棚子,掛上輓聯。

僧侶、吹鼓手等為數不少,並備置了葬儀用的大鼓、銅鑼。有錢人舉辦喪事,凡男弔唁者來到大門,即鳴鼓多女客到則吹喇叭,以便通知宅內的人。

念經、弔唁均在黃昏開始。策太郎到達文家時,正碰上人們在緊張地進行準備。辦事的人來來往往,任何人進入宅內也不會受到責問。

策太郎進去之後,立刻找到看門的老大爺。

當時,老大爺連眼泡兒都哭腫了。看來他是一個忠實的傭人。說不定由於親戚老劉的死而痛哭一場。

「芳蘭在哪兒呢?」

策太郎問道。

「哎呀!……」看門的老大爺不停地眨巴眼睛說,「現在這兒亂鬨哄的,我也不知道。您進去問問女佣人吧。」

在繁忙的時刻,人們只顧干自己的活,誰也不知道其他人在什麼地方幹什麼。

策太郎到正房裡去了。

他正面巡視了一下大廳,只見大廳內兩條板凳上擺著一副蓋著綢子的棺材。棺材的前面有個披麻帶孝的婦人撲在地板上嚎陶大哭,旁邊有兩個婦人在撫慰著她。看來哭的人是文夫人,兩旁陪伴的是親戚。

按照北京的習慣,棺材置於南北方向。棺材裡塞滿了木屑,覆蓋棺材的綢子縫上編蝠形「壽」字。講究的人家,都將死者穿的衣服稱作「壽」衣、棺材稱作「壽材」。

這裡是靈前,也是未亡人放聲痛哭的地方。

策太郎看了看,又躡手躡足地向旁邊的廚房走去。

雖說他是文家的常客,卻從未進過廚房。因為廚房門總是關著,夏天也要掛上帘子。大概是不想讓客人看到裡面的情形吧。

然而,此時卻全然不同了,廚房門完全敞開,進進出出的人也很多。

十幾個男女僕人在繁忙緊張地幹活。前來弔唁的人、親屬以及幫忙的人、僧侶、吹鼓手……都要吃飯,廚房顯得特別忙亂。看樣子連近親家中的傭人也找來幫忙了。

在這種情況下,是不便到廚房去的。

策太郎在外面望了望廚房,也未發現芳蘭的形影。

他又在走廊站了一會,打算從來往的人中間看看有沒有熟悉的人。

不多時,一個經常打掃庭院的中年女僕抱著小罈子從廚房走過來。

「你們真忙啊!」

策太郎親切地打招呼說。

「哎呀!您也來幫忙?」

作為文保泰的弟子,策太郎到剛逝世的老師家來幫忙,是沒有什麼奇怪的。

「是啊!……大家都在幹活,……」策太郎曖昧地回答,然後問道,「唉!……芳蘭在那邊嗎?我找她有點事。」

「她不在廚房。是不是在裡面?……那個姑娘是不大幹臟活的……」

中年女僕邊說邊看著自己那雙抱著罈子的手。她的手已經被深褐色的醬油、豆瓣醬給弄髒了。

「那好吧。我到裡面去看看。」

策太郎說完轉身離去。

正房後面有間房子叫作後罩房,與正房相隔一段距離。一般大戶人家都有這一類供女佣人住的地方,有時還成為藏嬌納妾之處。

策太郎繞到後罩房,看了看那裡的情形。

平素,男佣人沒有什麼事是不準靠近這一帶的。現在處在混亂之中,也顧不上這些了。

現在連女佣人房間的門都敞開了,外人出入也很隨便。

策太郎大搖大擺地進去看了看,沒有發現哭泣的人。

五、六個女人在縫製喪服、捆疊送葬時點燒的金銀紙箔。

雖然也有人打量策太郎,但以為他也是來幫忙的,沒有特別理會。

芳蘭不在裡面。

策太郎問一位面熟的年青女佣人:

「芳蘭在哪兒呢?」

「到取燈衚衕辦事去了。這般時候也該回來了……也太慢了。」

「她回來以後,是不是會到這兒來啊?」

「這……大概會來的吧。」

「好吧,我呆會兒再來。」

策太郎用極其輕鬆的口氣說完就離開了。

人死了有很多事情要做,規矩也真多。就以念經這件事來說吧,除去和尚外,還要請道士。至於滿族人呢?則請喇嘛來念經七日。要設祭壇,喇嘛準備七天的飲食茶水。不僅如此,還得請陰陽風水先生來斷定時刻的吉凶,甚至連遺族哭泣的方式,也有所規定。

當然,親人去世之後,對家屬親友來說的確是可悲之事。為了使他們不至於過分悲哀,在親人死後安排了一系列後事,讓他們處在緊張繁忙的氣氛中,這樣便沖淡了內心的痛苦和哀傷。看來,這也是生活中的智慧吧。

策太郎自然與上述事情無關,可以悠然自得地在文家遛來遛去。他自己難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沒有人注意他,人們都在忙於準備葬儀。

他向悠悠館走去。

悠悠館的大門被砸壞以後,只掛上一面白幕布。幕布不時被風吹起。

策太郎從幕布里鑽了進去。

這裡就是文保泰被殺的現場。只有日本席子、紫檀木椅子和桌子。原先運進來的石碑已送還原主,自不待言,血跡也擦去了。

「什麼也沒有了……」

策太郎環視著空蕩蕩的悠悠館,自言自語地說。

牆角簡易自來水管下面的水槽里,過去經常放著幾個水桶,現在也不知去向了。

策太郎思索道:「凡是能移動的東西都搬出去了。也許死了人的地方不吉利吧?紫檀木椅子和桌子可能留下來接待前來弔唁的客人。」

「啊!有件東西!……」

策太郎驚訝了一下。

原來是字紙簍。

在凄涼的悠悠館裡,這隻字紙簍是唯一未被搬出去的。

過去,這隻字紙簍一直緊靠著用天然石砌成的那根柱子。自文保泰死於非命直至今天,它依然放在原處未動。

這裡就像凋零了的荒野似的。在放字紙簍的旮旯兒里已經冒出了一些嫩草,策太郎感到一陣心酸。

他又看了看字紙簍。

內中空空如也。

策太郎記得,他們來找文保泰時,字紙簍裝了若干用壞了的毛筆、舊棉花球、蘸了墨汁的棉花、特製的彈簧,以及各種作廢的拓本。

策太郎撫摸著凹凸不平的天然石柱子,以一種無以名狀的心情回憶著文保泰生前的情景。

此時此刻他才開始產生哀悼自己老師的意念。

然而,感傷剛剛浮起,立刻又被驅散了。

策太郎一想到被詐取了二十五萬元,馬上意識到自己太糊塗了。

「我不是來緬懷故人,而是挽回名譽,設法取回那筆巨款!」

於是,他立即離開悠悠館。

走到門口,布帘子被風吹得呼呼作響,他的頭髮也吹亂了。

策太郎在文保泰住宅繞了一圈,又回到女佣人住的房間。

「芳蘭還沒回來哪!本來早就該回來的,不知是怎麼了。剛才那桐先生那兒也派人來找芳蘭。真是的,她到哪兒閑逛去了?……現在正是忙的時候。」

剛才見過策太郎的那個女佣人噘著嘴說。

據說,現在就連介紹芳蘭來伺候文保泰的那桐,也多次派人來找她。

芳蘭遲遲未歸,文家的管家氣得嘟嘟嚷嚷的,只好派人到芳蘭出去辦事的那個人家去找她。

事情是這樣的:文保泰生前曾向取燈衚衕的一個叫作穆桂的旗人借了幾本書,對方突然說需要馬上用那幾本書,於是管家就派芳蘭還書去了。

被派到穆桂家找芳蘭的人回來傳話說:

「早在三小時以前芳蘭就將書送到穆桂家,然後立刻離開了。」

一直呆在文家等芳蘭的策太郎聽到這個消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