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尋根溯源

書坊有一種獨特的味道,裡面氣氛也與一般店鋪不同,尤其是舊書坊。

隆福寺門前的書坊三槐堂歷史悠久,在這裡甚至柱子、門縫,都滲透了古書的味兒。

張紹光步入三槐堂。

他一向喜歡逛書坊,但是他討厭這種陳腐的書坊氣味。俗話說,久居家中,聞慣了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有時也會感到厭煩。

張紹光想到的另一個對象,就是方才策太郎提到的可疑人物芳蘭。

剛才他看見芳蘭走進三槐堂。

「她還在裡面嗎?」張紹光想。

芳蘭提了一個包袱走進書坊。包袱里裝的是伯書呢?還是拓本呢?總還要講講價錢,取了款才能離開。

果然,芳蘭還在三槐堂里。一個皮膚白嫩、身材纖細的男青年,看樣子像是三槐堂的老闆,對她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說:

「實在多謝您了!」

芳蘭也略微點頭還禮,從容地轉過身來向門口走去。

張紹光像是討厭舊書的氣味似的沒有進到裡面去,只是在靠近書坊門口的書架上假裝尋找書。

當他覺出芳蘭正從自己身後走過時,他轉過身去叫了一聲:

「小姐!」

「啊!是您!……」

芳蘭當然還會記得張紹光。文保泰案件發生後,他就和巡警一起到過文家。

「是到三槐堂辦事的嗎?」

張紹光問道。

「嗯?……不,嗯,稍微有點兒……無意中……」

芳蘭顯得慌張,前言不搭後語。當然了,有時突然有人叫你,你也會驚慌失措。

她似乎想說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可是她進來時手中拿著的包袱卻不見了。

芳蘭想側著身子從張紹光背後走過去。

張紹光迅速地調過頭來,正好和她並排地站著。

「您回家嗎?」

他問。

「哎!是的。您知道我們家最近很亂的。」

芳蘭似乎很不偷快地回答。說完她拔腿就走,離開了張紹光。

張紹光毫不放過,大踏步地趕上前去:

「您停一停。」

「您說什麼?」

芳蘭停了下來。

這時,她已經走出三槐堂的大門幾步遠了。她嚴肅地凝視著張紹光的面孔,帶著不耐煩的神情,簡直像是說:「你少管閑事。」

「我是說讓您停下來啊!」

說完,張紹光莞爾一笑。他也停了下來。

「為什麼?我不願意別人對我的事問來問去。」

「嗬嗬!真是倔強的小姐!」

「請您別開玩笑!」

「不,我不是開玩笑。我是為您著想。」

「為我?」

芳蘭低著頭,可是眼珠卻向上翻著盯住對方。

「是啊!」張紹光點頭說。「說實在的,剛才我在隆福寺裡面看到您,就在後面跟上來了。」

「啊了!……」

芳蘭齶部往下一縮,顯得很不愉快。

「我本來想到府上拜訪您,提醒您注意。」

「那是您的好意了!」

芳蘭的話里充滿了諷刺的味兒,同時也流露出她內心的不安。

「當然了。的確是好意,我連自己都……」張紹光厚著臉皮說。「不過,不管怎麼樣,站著說話總是不合適的,咱們邊走邊說,好嗎?儘可能在熱鬧的地方講話,這樣好些。咱們從隆福寺裡面穿過去,怎麼樣?……」

「……」

芳蘭未曾回答,可是卻照他說的做了。

「我提醒您不要再迴文家,我擔心您在那兒會被抓起來的呀!」

張紹光裝作閑聊天的樣子,和顏悅色地笑著說。

「被人抓走?誰來抓我?」

芳蘭竭力想穩定自己的情緒,可是怎麼也掩蓋不住內心的慌亂,聲音也顫抖了。

「您是很聰明的,我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您大概都會明白了吧?!」

「不是……那樣……我,說我聰明什麼的,我簡直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您說的是……」

她的語調暴露出內心的不安,已經有些紊亂了。

「您又聰明又大膽。不,您不必謙虛。您有勇氣。文保泰案件不是已經充分證明了嗎?北京的巡警反應非常遲鈍。要是集中大家的含慧,群策群力,是可以弄清真相了……您,您不信,回去試試看,說不定巡警已經等著您呢。真的,他們要逮捕您呀!」

「逮捕我?」

芳蘭想,他是不是企圖套出自己的想法?她盡量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試探對方的意圖。

可是,不管對方如何誘發自己,張紹光卻絲毫不動聲色,好像和情人散步一樣,極其悠閑自在。芳蘭壓根無法從對方的表情中捉摸到任何跡象。

「是啊!……不過,我只把秘密悄悄地告訴您。當局大概還未曾掌握到殺人的證據。然而一定會拷問您,以便查出二十五萬元的下落和殺人犯。遺憾的是,我們國家對嫌疑犯採取的手段是極其殘酷的。我還是忠告您躲避一下。除此之外,我的確沒有其它意圖。」

「是嗎了!……」

芳蘭泄了氣似地自言自語說。

文保泰案件發生後,這個叫作張紹光的人和巡警一塊兒出現了。看來,連巡警中的官吏都非常崇拜此人。從那時起,芳蘭就覺得張紹光一定不是尋常之輩。

張紹光緊接著說:

「有時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犯罪行為,實際上卻漏洞百出,往往最容易被查獲。拙劣的罪犯作案手法不同,要從中找出最確切的線索,反而要耗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對那種乍一看來不像是犯罪的案件,只要動動腦子找出一根線索就行了,除此之外,不會有其它的線索。而您做的,可以說是這一類案件的典型。」

「這麼一來,您的意思就是說是我作案了?」

芳蘭聽後,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肩膀。

他們二人不知不覺地已經進到隆福寺里去了。

隆福寺嘈嘈雜雜、好不熱鬧。路旁賣藝人的招攬客人聲,以及逛廟會人群的喊喊喳喳聲交織在一起……

在這樣的環境里秘密交談反而比較容易。張紹光用輕柔的語調說:

「悠悠館裡的二十五萬元轉眼之間像煙消雲散似地不見了,這個迷決不亞於殺人案件。不過,實際上是不難明白的。問題是微妙的,因為當事人不想使這筆款子公開化。可是參與此事的有關人士卻在悄悄地進行調查。只要那筆錢不在館內,必然是被人拿出去了。這就像解答小學生的算術題似地很容易做出上述結論。除了將錢拿到悠悠館的兩個人以外,將錢拿出去的不就是只有您一個人了嗎?……雖然二十五萬元一捆鈔票的體積不小,可是,當時您不是把它放到桶里,還在桶上面蓋了一些紙屑的嗎?……其實,只要頭腦略微清醒的人都會想到這一點的吧!」

「不過,您知道,有人在場的情況下,那些鈔票要用兩隻手才能抱起來呢。為什麼說是我……」

芳蘭生氣地說。

「您說有人在場,其實在場的只是一個人啊。您說是不是?」

對方生氣,張紹光愈發冷靜。

他已感到兩人的辯論誰勝誰負已成定局。

「不是很奇怪嗎?」

「這還不明白?只要和文保泰合夥搞。不是輕而易舉嘛!」

「……」

芳蘭沉默不語了。

她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中卻流露出內心的不安。對這一點張紹光觀察得很清楚。

她停了下來,稍加思索後又繼續移動腳步。她這樣做,大概是想掩飾內心的不安吧。

張紹光斜視著芳蘭,繼續說:

「文保泰編了個戲,想表明那二十五萬元被賊偷去了。但他的上司都是一些貪得無厭的傢伙,他們把贓款統統揣到自己的腰包里去。在文保泰看來,自己才得五萬元,簡直太少了,於是想吞併餘下的二十萬元。他的上峰不斷地向日本、向俄國敲竹杠,似乎感到這樣做,已經到了習以為常的麻木狀態了,區區二十萬元看來亦已不足道了。文保泰認為耍個小小的花招以飽私囊也算不了什麼……然而,一個人搞有些困難,得找個助手。他發現您是個頭腦靈活的人,於是說服了您,兩個人串通一起演戲,耍個詭計。不過,您的靈活性好像超過了文保泰想像的程度啦。」

張紹光的話音剛落,芳蘭停下了腳步。

這時,她的心情似乎好轉了,看來又有信心了。

也許是張紹光的推測太離譜了吧。

「啊!您的想像力真豐富啊!」

「怎麼?您認為我講得不對嗎?」

張紹光說完歪著頭望著她。

「當然不對。」

「真的?」

張紹光窺視著芳蘭說。

芳蘭的臉已經看不到神色不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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