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光膚色潔白光滑,明亮的眼睛有一種難以言狀的誘惑力。
他只有二十八歲,外表看來也很健康,然而卻有著心病。
孩提時代他就惹人喜愛,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直到如今,他依然像過去一樣引人注目,可以說是有人緣吧。
過去張紹光家中還是有些資產的,先後供他到英國、日本等國家留學。他歸國後,家道中落,父親又卧病在床。
張家之所以敗落,是由於父親性格頑固乖僻所至。
每當想到父親,張紹光首先浮現在頭腦里的就是「頑固」二字。其實所謂頑固,表面上並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他想:「父親頑固,不過是忠實於自己的意念,不阿諛奉承……」
實際上,這正是他的美德。也由於這個原因,他無法和本地官員搞好關係,還被扣上「誹謗當今聖上」的罪名關進了監獄。
當時,張紹光的母親擔心正在留學的兒子會為此擔憂,影響學業,未將此事告訴張紹光。
為了營救丈夫,張紹光的母親花了大量金錢。張家的經濟日益拮据,很多田地也隨之轉入他人之手。
在獄中,張紹光的父親受盡折磨。回家後,患重病卧床不起,不久便與世長辭了。
性格開朗、身體健康的張紹光,懷看對未來的憧憬回到了祖國。不料,剛剛踏入故土就受到極大的刺激,在心靈深處留下了陰影,這就是他的心病。
然而,他絲毫未露聲色。
埋葬亡父之後,為了撫養母親和妹妹,他來到了北京。
他在國外專攻法律,可是在清朝,法律是最不受重視也最無用的。由於清廷中人的肆意妄為,地方軍閥藉助武力橫行霸道、貪污受賄……他們憑藉這些手段經管一切事務,在這樣的國家裡,近代法律便成為毫無意義的東西了。
當別人問他在國外學的是哪一類學科時,他回答道:
「我是專學偵探術的。」
張紹光不是口才出眾的社交家,不過有時興緻所致,也會侃侃而談。但平素多半是緘口寡言的。
他討人喜歡,倒不是因為他會奉承人,而是由於他的沉默寡言。
在國外學的法律,歸國後既然無用武之地,他只好根據自己的性格另謀出路。
通過關係,他拜訪了一些有權勢的人。然而,開始並不是一帆風順的。甚至有人直截了當地說,自己接見他,只不過是看在介紹人的情面上而已。但在交談的過程中,對他逐漸產生了好感。於是,便對他說:「有事你就來吧。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儘力而為。」
到後來,簡直把他當作親人了。
為了找工作,張紹光到處拜訪,實在厭煩,可是他又不得不這樣做。
一段時何後,他改變了做法。在拜訪的要人中,他進行了選擇。當他被人引見給振貝子之後,便暗自下決心說:
「好!我一定盯住他不放。」
正在行時走運的慶親王的貴公子——振貝子是個聰明人,對待下屬也還過得去。張紹光心想,在目前的狀況下,依靠他還可以勉強混下去。
當然,他並非沒有苦惱,因為這位貴公子是個出名的討厭漢人的人。然而,張紹光認為振貝子的大滿族主義只不過是偏見罷了。
不論清廷如何遺憾,在滿族裡面確實難以找到才華出眾的人物。從人口比例來說,在全國人口中滿族是少數。他們統治了中國長達二百數十年之久。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滿族人一直受朝廷的優待。他們無須工作便可得到俸祿,過著優裕的生活。這樣一來,即便是能夠被培養成萌芽,也會枯萎。
在某種意義上說,在艱苦的環境里,反而會培養出優秀的人才。
此外,滿族中世襲的騎兵將校,不會騎馬已不算稀罕的事了。在滿族的高級將校中,只在每年一度的「秋季大檢閱」的閱兵式上穿穿軍服的,也不乏其人。
這時,滿族和漢族的區別業已形成。清朝最盛期乾隆皇帝當政時,曾屢發聖旨告戒滿牌子弟應做到下列事項:
△不許模仿漢族人著衣方式。
△勤奮學習滿文不得怠惰。
據說頒布上述聖諭,是滿族子弟已討厭本民族的那種半游牧民族所特有的庸俗不雅的衣著,而喜愛穿漢族的優雅寬敞的服裝;另一種原因是,能說滿語者也愈來愈少了。
事實上,滿族已被漢族同化了。朝廷制止上述現象的發展,不過是滿族至上主義的觀念所致。
振貝子討厭漢人,然而,張紹光是一個才華出眾頗有魄力的漢族人。在振貝子的心目中也就不覺得這個漢人有什麼令人討厭的地方了。
振貝子曾想讓張紹光作自己的幕僚,但被他謝絕了。他說:
「我感到現在這樣比較自由,也有利於我多學習一些知識。」
振貝子聽了張紹光的話,更加賞識他了。
「他是個沒有什麼野心的人。是漢族人中少有的傑出人物。」
在父親慶親王面前振貝子對張紹光大加褒獎。
張紹光並不重視升官發財。他很敏感。他感到時代正在變,認為不必急於到達官豪吏身邊去任職。
張紹光開玩笑地說自己在國外學的是「偵探術」,振貝子信以為真,還向主管巡警的官吏們介紹,說張紹光是搜查犯罪分子的權威人士。甚至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各位如果有什麼疑難案件,可求助於張先生。」
張紹光不想急於做官,但振貝子對他倍加賞識,為了報答知遇之恩,他便經常向巡警們介紹一些外國的搜查破案的事例。
其實介紹這些案例,張紹光並沒有動什麼腦筋,他只不過是將外國的案例翻譯過來加以介紹而已,但卻使這些官吏們欽佩不已。
文保泰案件發生後,被稱為偵察專家的張紹光,理所當然地被請去協助辦案,並被帶到現場偵察。這件怪案,確實像振貝子所講的,「一般巡警是難以勝任的」。
案件發生後,振貝子曾向張紹光說,一些身居要職的大官們對這件案子頗為關心,希望張紹光將現場調查的情況向這些要人們作一番介紹。
這樣,張紹光便被帶到燒酒衚衕來了。
進門之後,他被帶進一間寬敞的屋子,當時只有他一個人。他立即感到這一家不同尋常……
振貝子讓他在此等候,並將今晚參加秘密會議的要人的名單告訴了他。
慶親王
振貝子
外務部尚書那桐
直隸總督袁世凱
外務部右侍郎唐紹儀
陶大均
一共六名。
「你看,這些都是當今清廷中的顯赫人物吧!」
振貝子得意洋洋地講。他也是這些成員中的一個,因此心情很愉快。
事先張紹光只知道要他介紹一下調查文保泰案件的經過,至於向什麼人彙報,他一無所知。
張紹光心想:「振貝子讓自己在此等待,可能是這六名要員要進行密談,然後再聽取自己的彙報吧。」
「到底這六個人要談些什麼呢?」
張紹光自稱在國外專攻偵探術,本來是想以此解嘲。可是,在和巡警官吏們結交的過程中,他發現彼等確屬無能之輩。久而久之,在他的自我感覺中,逐漸形成了「難道我不是一個真正有偵探才能的人嗎?」的概念。
實際上,在他的協助下,的確破獲了兩、三宗案子。他的自信決非毫無根據。
他的思路又回到現實中。他抱著胳膊想:「這個地方也真可疑。開會的人也很奇怪……」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有充分的時間去思考這六個大人物開會的目的,以及為什麼要把他叫來。
他已了解到悠悠館殺人案件涉及到丟失二十五萬元的事。在調查文保泰被殺之前,兩個在現場的日本人和侍女芳蘭,曾將秘密告訴了張紹光,並一再叮囑張紹光,不要將此事告訴巡捕營。
根據上述情況可以推斷,授受二十五萬元的事,是在暗中進行的。
張紹光想:「芳蘭為什麼要把瞞著巡警的事泄露給我呢?」
「也許自己曾在日本留過學,還用日語和那須啟吾、土井策太郎二人交談,她以為我與他們很密切吧。」
「不過,更主要的還是……」
「也許在慶親王的王府里曾和芳蘭見過面,芳蘭認為我是慶親王這條線上的人物,將秘密告訴我了。」
「那兩個日本人肯定是聽了芳蘭的介紹以後才相信我的。」
「根據上述各種線索分析,二十五萬元與慶親王有關……」
經過初步推斷,張紹光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今晚六個大人物秘密開會,證明丟失的錢不僅與慶親王有關,同時也涉及到這個小集團的利益。
本來準備讓大家平分的錢,居然不翼而飛。
因之,必須向有關人員說明原委。
若只說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