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來,文保泰的屍體終於被發現了。
不,也許此時還不能算是屍體。
文保泰的上半身依在放倒了的石碑上。像是摟住石碑一樣。
不過,他的姿勢不像是在取拓本。
窗帘縫隙極小,就像從鑰匙孔里看室內一樣,是看不清的。雖然他的身體被石碑擋住一部分,然而看樣子,他是沒有動靜的。
「咱們不能再磨蹭了。」
策太郎站起來,他發現在嶄新的石碑上有鮮紅的血跡。
那須也立刻蹲下身子,從窗帘縫向里看了看。可是,他說沒有發現血跡。如此看來,策太郎的視力比那須強多了。
不過,策太郎這時並未想到文保泰是被殺,他還以為文保泰吐血了。
說不定是由於工作疲勞,頭暈目眩,腦袋一下子撞到石碑的角上,以致流血了。
「要去請醫生!不過,怎麼才能進去呢。」
策太郎一邊叫著,一邊環視四周。
「怎麼了?」
芳蘭問道。
「你家主人好像受傷了,血流得相當厲害,一點也不能動。」
「哎呀!真的嗎?」
芳蘭驟然變色。
「不管怎麼說,趕快想辦法進去搶救!」
策太郎急切地講。然而著意也沒有角,首先得想辦法進屋。
窗戶都安裝了鐵柵欄,即使砸碎玻璃也是進不去的。是破門而入,還是爬上屋項打破天窗鑽進去呢?此外,看來再沒有其它辦法了。
正在從窗帘縫向里看的那須站起來說:「他那樣子好奇怪啊!」接著又急切地講:「現在看來只好砸門進去了。有沒有圓木頭?」
芳蘭聽了眉頭一皺,然後,立刻指揮說:
「老劉,你趕快把猴椿子拔出來。我去叫人……還要趕快去請大夫啊!請土井策太郎先生去告訴我家老爺的家眷,那位先生,請您暫時留在這兒。」
猴椿子是指拴馬的圓木頭,一般都安放在大門外面,是一種很普通的木棒。文家並沒有將這種木棒加以固定,隨時都可拆卸下來。
文保泰家裡有十幾個傭人,由芳蘭把他們集中起來。在這種緊急情況下,芳蘭充當了臨時召集人。
然而,通知文保泰家眷的事在等級制度極為嚴格的社會裡,還是需要考慮具有同等身分的人出面比較合適。在這種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一個僅僅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依然能頭腦清醒地處理這類問題,的確令人欽佩。
策太郎趕緊跑去正房。
策木郎第一次旅居北京就是文家的常客,和家保泰的家眷都很熟。最近一肆時間,他拜訪文保泰幾乎都是在悠悠館相會,但也曾去過文家。所以,由策太郎去通知是非常合適的。
事後策太郎會對芳蘭讓自己做這件差事感到不滿的。可是,當時他沒有思考的餘地,甚至沒有想到文保泰可能已經死了。
這時,專門侍候文保泰夫人的侍女正在閨房前的廊檐下。
「趕快通知夫人,你家老爺在悠悠館受傷了。」
這位年過三十的侍女突然聽到策太郎的通知,有些沉不住氣,像孩子似地驚叫了起來:
「真的?哎呀!」她立刻跑進夫人的房間。
這間房由掛著的薄綢子隔成兩半,外面的作為休息室,裡面是卧房。沒有其它隔音設備,裡面的交談聽得很清楚。
「老爺受傷了!是重傷啊!太太,怎麼辦哪?……是土井策太郎先生來告訴的,他在外面等著呢!」
侍女顯得驚慌失措,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其實,策太郎並未說受重傷,大概侍女從他的表情察覺到這一點了吧。這位侍女驚慌失措,講起話來顯得六神無主。
「別慌!鎮靜些。」
文夫人極其沉著地責備侍女。
大概為了顯示一下做太太的威風吧?!可是,也未免過於冷靜了。
轉瞬間,夫人出現在走廊。她若無其事、慢條斯理地問策太郎:
「聽說老爺受傷了,傷勢怎麼樣啊?」
「這倒不清楚,我們只不過是從悠悠館窗帘縫裡看到的。只看到一點,不清楚……門是從裡面扣上的,進不去……現在只好讓大家把門砸了。」
策太郎不安地說。
「這麼做太過分了吧?」
文夫人聽後說道。
「嗯?怎麼?」
「幹嘛要把門砸壞啊?」
「不過……」
策太郎感到夫人尚未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他又重新審視夫人的表情。她大概以為文保泰只不過是扭了一下腳脖子,或是腿部蹭破了一點皮而已。
「我是從窗帘縫裡看見文先生流血了。」
「血?……果真……」
說也奇怪,傭人過分驚慌失措,夫人卻過分沉著。如果從急忙前來報告消息的使者的角度看,這倒是值得慶幸的事。不過,策太郎總覺得夫人的態度實在是不可思議。
策太郎回到悠悠館,大門已被砸開了。
悠悠館大門不太牢固。文夫人又姍姍來遲。婦女走得慢這是事實,然而,當夫人聽到丈突受傷後,為什麼不儘快趕來呢?
策太郎跟著她慢騰騰地走來,心裡急不可耐,真覺得有說不出的氣惱。
文夫人是滿族人,自然不像漢族婦女那樣纏足。可是,她穿的是木頭高跟蓮花盆底鞋,無法走得快。
她的髮型梳成滿族婦女特有的「兩把頭」,這種髮型將頭髮從頭的頂部向兩邊分開來,呈鳥羽毛狀。梳這種髮型,單靠自身的頭髮是不夠的,很多人要添加假髮。為了不使頭髮散落,還要在裡面放些有份量的東西,走起路來還得保持身體的平衡。
在砸破了的門前,芳蘭正在拚命阻止聚集在門口的傭人們擁入悠悠館。
「你們不要進去。大家安靜地等大夫來。」
人們給文夫人和策太郎讓路。傭人們留在門外。
那須和老劉已進到館內。
那須蹲在文保泰身旁,老劉獃獃地站立在一邊。
「怎麼樣?」
策太郎悄悄地問。
那須緩慢地站起來說:
「醫生來了也沒用。」
「這麼說……」
「脈搏已停止了跳動。而且瞳孔也……」
「是心肌梗塞,還是腦溢血?」
「都不是。」那須搖搖頭說,「是手法高超的殺人案件。」
「真是這樣嗎?」
「你看文保泰的左肩下面。」
那須說。
文保泰的屍體未被椰動過。那須在旁守著,打算一直等到醫生的到來。
策太郎看了看文保泰的左肩,果然不錯,在文保泰左肩下面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
看來,利刃部分最多長一厘米。其實,與其說是刀,莫若說是一根粗針。
在他的肩胛骨上,不知刺進去多深。看起來,整把利刃不過長五、六厘米。
「這利刃真像小孩的玩具。」
策太郎不由得聯想起來:
當日俄兩國形勢告急之際,日本國內掀起了戰爭熱。甚至連一般點心鋪子都賣槍啦、佩刀啦等兒童玩具。有些佩刀的大小與文保泰身上的利刃十分相似。
然而,插進文保泰左肩的畢竟不是玩具,而是兇器。血從傷口流出來,灑在石碑上。
「用這種利刃刺人,就必須像拿著筷子那樣,捏著插進去才行啊!」
策太郎搔著腦袋思索著。
這把利刃像根粗針,沒有柄。
相當於柄的部分只有兩、三厘米長,呈圓形,當然,不能安裝刀刃。這根利刃的頂端像鐵釘,有個略微寬平的「釘子頭」。
「真是奇妙的兇器啊!」
策太郎自言自語地說。
此刻,那須怒氣沖沖地講:
「少羅嗦。應該想想改手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他們講的是日本話,文夫人是無從明白的。
當文夫人看到僕人們聚集在悠悠館門前,她突然覺得不安了。可是,直到她走進悠悠館,還面帶微笑呢。
在那須和策太郎兩人短暫交談的過程中,文夫人走到丈夫身邊。當她看到文保泰左肩下閃閃發亮的利刃,以及石碑上的鮮血時,不由得哀叫了一聲:
「哎呀!」
在此之前她一直保持沉著鎮靜,當她突然顯出驚慌失措的神態時,反而使人覺得異常。
那須急忙抓住她的衣袖。
「怎麼了?他死了!」
文夫人說完,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昏暗,當場倒了下去。
「糟糕!她昏過去了……根本不應該把她帶到這兒來。」那須責備說。
「可是,當時文夫人很鎮定。看來非常平靜的啊……」
策太郎解釋說。
「老劉!」那須叫站在自己旁邊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