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重逢

北京監禁城背後,有一塊綠樹成蔭的地段,那裡聳立著鼓樓、鐘樓。策太郎在這一帶慢慢地走著。

有時,事情進行得過於順利,反而會出現令人不快的感覺,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現在的策太郎正是如此。

眼下,他正和王麗英肩並肩地走著。

他從那須啟吾的住宅出來還不到一個小時。

「聽說很快就會發生戰爭了。土井先生為了做買賣,遠渡重洋來到中國,真熱心啊!」王麗英說。

她說這話,究竟是出於真情,還是譏諷呢?策太郎不得而知。

「我只是一個普通職員,奉命到處奔跑,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啊。」

「啊!可不是嘛……」

她邊說邊停住了腳步,仰視著高聳的鼓樓。

據說這座巨大的鼓樓為元朝忽必烈所建,是鳴鼓報時的地方。樓內曾有二十四個大鼓,三年前因義和團之亂而遭到破壞,而今只剩下三個了。

這座高大的建築物,不僅承擔著一般的報時任務,而且還起著瞭望台的作用,相當於北京警備司令部的地位,裡面駐紮著衛兵。

策太郎也隨之仰望鼓樓。

「真是了不起的建築呀!」

策太郎好不容易找出這樣一個話題,打破了暫時的沉寂。

「您說了不起?」王麗英側過臉來望著策太郎,嚴肅地說道:「現在這座鼓樓,與其說是起著報時的作用,不如說是敲著喪鐘告訴民眾,清朝已經快滅亡了!」

「是嗎?……」

「目前雖說民眾尚未察覺到達一點,但不久便會覺醒的……哎呀!我不該和您說這些。真對不起!特別是在咱們久別重逢的時候……」

「不,那……啊!幸虧能找到您,真是令人高興喲。」

策太郎到高公庵衚衕最裡面的一座房子去看望李濤,一位老婆婆出來告訴他,李濤出門不在家。於是他從筆記本里撕了一頁紙,將自己已來到北京和臨時住址寫在上面,託付老婆婆代為轉交。正要離開李宅,王麗英進來了,她也是來看望李濤的。

可以說,這其是一次巧遇啊!

被訪對象不在家,達兩人便在李濤家附近散散步,消磨時光。

策太郎心想,這時李濤可能已回家了吧?!

「您又到我們國家來學技術了嗎?」

王麗英問道。

「嗯……不……」

策太郎有些不安地說。

他想起了過去曾跟王麗英講過,自己跟文保泰學過拓本技術。

今後和文保泰接觸,實際上已成為參與了解國家機密的一項行動了。為了很好地完成這項任務,他需要經常和文保泰接觸。如果自己隱瞞和文保泰結交之事,豈不反而引起別人的懷疑?如果今後凡涉及到和文保泰的關係,便產生像現在這種神色不安的情緒,必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自己一定要沉著應付才是。

「談起文先生的技術,我不能說全都學到手了。今後還要慢慢地偷著學呢。」

策太郎索性採取主動,乾脆指名道姓地提到文保泰。

「做生意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噢。」

王麗英聳聳肩膀說。

她的頭髮垂到前額,幾乎觸及眉毛,剪得非常整齊。這種「劉海式髮型」與王麗英端莊秀麗的容貌極其相稱。如果她把頭髮向上梳得高一些,則顯得額頭過寬,會使人感到有些冷酷無情。

可是,策太郎卻認為她不如將頭髮向上梳,讓人看到她的整個容貌,反而更加討人喜愛。在東京時,有一次她到漢語講習會去,梳的就是這種髮型;那也是唯一的一次。據說在日本的中國人異口同聲地說這種髮型與她不相稱。結果,她又恢複了「劉海式髮型」。

從此,策太郎再也看不到王麗英的略顯寬大的額頭了。當他看到她現在梳的劉海式髮型,井回想起過去他曾經看到過她的前額時,認為是一種愉快的回憶。

她的眼角細長,烏黑髮亮的眸子,是那麼……

連策太郎自己也說不清是王麗英的什麼地方把自己吸引住了。

總之,從她身上發出一種妙不可言的清新爽朗的氣息。

他想,大概就是這些把自己迷住了吧。

王麗英身上的這種清新爽朗的氣息,使和她一起散步的策太郎逐漸覺得呼吸有些窒息了。

王麗英認為,李濤回來之前,與其在他家等待,莫如出去散散步消磨時間更好些。

對方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可是自己卻漸漸感到有些緊張起來,這種滋味也確實令人難受。

他力圖避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不正常的心理狀態。可是王麗英不是那種敏感的人,有時還漫不經心地哼著歌曲呢。

「李濤家且人說他只是出去理髮,現在該回家了吧?」

她說。

「是啊。那麼,咱們回去看看吧。」

策太郎回答說。

李濤從事革命活動,卻還是留著滿族人的長辮子。滿族人留長辮的風習已有二百多年了。漢族男人,除僧侶以外,也被強行留長辮子,否則會被斬首的。這種髮型只是在頭部後面留長發,把頭髮編成長辮子垂在背後,而頭部其它部分的頭髮都得剃光。如果不經常理髮讓它長長了,就顯得髒亂不體面。而且,如果任頭髮長長的,會使別人聯想起自己是太平天國的「長毛賊」,甚至有被存心不良的巡捕抓走的危險。

李濤留學口本時,並不經常理髮,常常是蓬鬆著頭髮;回國後,不得不常去剃頭了。

在東京,豈止李濤,甚至王麗英也經常大罵清朝腐敗無能。但在北京,不得不有所顧忌,否則被官府抓去,說不定還會遭斬首之災。

策太郎和他們關係密切,對這些忍氣吞聲的年青人深表同情。但他並非與他們在思想上有什麼共鳴之處。比如,有些孩子在家時非常厲害,可是到了學校,常常垂頭喪氣,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現這種神態,往往會感到心裡難過。策大郎對李濤、王麗英等青年人的心情,倒有點像母親對上述一類孩子的心情。

策太郎與王麗英兩人又回到了高公庵衚衕。

明朝萬曆年間,有個叫高勛的宦官蓋了一座寺廟叫慈隆寺。據說他的住所就在這一帶。因為這裡有高公的草堂(亦稱「庵」),於是,這條巷子便起名為高公庵衚衕。

策太郎和王麗英散步的大街稱為鼓樓大街,又名十字街。

李濤果然已經回到高公庵衚衕的家中了。

「我昨天才到北京,首先來看望您。」

策太郎說。

由於只是禮節性的拜訪,彼此客套一番後,他便告辭了。當然,策太郎也詢問了王麗英的住址。

王麗英留下來會和李濤談些什麼呢?策太郎像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心神不定地思索著。

「他們倆肯定是談論有關革命的問題吧……是的,只能是這樣。」

策太郎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向東邊走去。這裡是紗絡衚衕,與高公庵衚衕相鄰,再往前走,穿過柴棒衚衕就是地安門大街了。

從地安門大街向前徑直走去,便是「國子監」和孔子廟。這時,策太郎從地安門大街向南拐去。

他打算到文保泰家。

策太郎第二次到北京後,首先要儘快會見兩個人:從公務關係講是那須啟吾,從私人關係說是王麗英,現在這兩個人都見到了。然後就要按照那須啟吾的指示,開始和文保泰接觸、較量了。

文保泰的住宅在鐵獅子衚衕。

那一帶有衙門、學校,以及很多王公貴族、政界要人的府邸。還有專供皇親貴族子弟上學的「貴胄學堂」。袁世凱當總統時,總統府設在鐵獅子衚衕內;後來國民黨黨部也設在此處。一九二五年孫文病死在總統府,於是將國民黨黨部改為孫文紀念館。

一九○四年,當然尚未有總統府、國民黨黨部。當時的陸軍總署、海軍總署,即設在鐵獅子衚衕。

此時控制清朝政務的是西太后,她多半只聽取四、五個軍機大臣的意見,其中最受信任的是榮祿。榮祿死後,最高實力派人物便是慶親王了,可以說,決定政務的大權便落到慶親王手中。

當時,和慶親王最接近的政界要人叫那桐,那桐 是個遐邇聞名的人物。

那麼,文保泰與上述人物有什麼關係呢?實際上他擔任與政府上層人物聯繫的角色。他們之間形成一條線索,即:

西太后——慶親王——那桐——文保泰。

那桐是滿族人。義和團事件發生時,他曾輔佐李鴻章與各國交涉,後又曾作為「謝罪使」被派到日本。

實際上,策太郎與那桐亦曾相識。

赴日賠禮道歉的那桐,曾視察大阪今宮舉辦的第五屆國內振興實業博覽會。當時,因業務關係在大阪逗留的策太郎受外務省之託,擔任過那桐的翻譯和嚮導。此事那桐應該是記得的。

策太郎既與文保泰關係密切,又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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