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戶谷張皇失措地駕車逃出森林,回到了甲州街道,他實在太累了,神情恍惚地握住方向盤,但腦子裡一直盤桓著剛才那個怪異的幻象。

那裡沒有寺島豐的屍體,埋在土裡的居然是牛的屍體,而且還穿著和寺島一樣的白襪。肯定是有人故意乾的,這絕不是流浪漢的惡作劇,看來已經有人知道了戶谷的罪行,從而挖好了陷阱,等著他主動上鉤,這個手段真是高明。

而且,對方居然還想到把套著白襪的腳露在外面轉移他的視線!

戶谷像一條落跑的狗一樣大口喘著氣,心怦怦跳個不停,到底是誰?這個人一直沉默地看著戶谷。那頭牛應該很早就被埋在那裡,他殺掉寺島豐再度回現場查看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情。現在已經又過了兩個星期,對方還是靜靜觀察戶谷的動向。想到這裡,戶谷不禁瑟瑟發抖。

戶谷停下車,深呼幾口氣,這樣開下去恐怕會出交通事故。他熄掉車燈,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

對方將寺島豐的屍體移到川越的林中,然後又在牛屍上套上白襪埋在這裡,這樣做其實相當麻煩。為什麼對方要不辭辛勞地將屍體搬到二十公里開外的川越?還有,對方是怎麼知道自己行兇的?戶谷百思不得其解。

有可能就是自己身邊的人乾的,不然不會想出這麼巧妙的辦法。

戶谷再次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寺島豐是突然出現的,只有槙村隆子知道自己在那裡,因為自己在那裡等她。難道有人尾隨著自己的車?不可能,當時自己看了很多次後視鏡,甲州街道的車流擁擠,自己開車拐入側道時,後面沒有人跟著。

車在林子深處停住,自己一邊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一邊愛撫著她,然後將她掐死……之後搬運屍體時也是時刻小心謹慎,如果有風吹草動,肯定會注意到的。

但是,自己忽視的第三者應該一直在暗中觀察他的行動,要不也不會使用這樣的掉包計。戶谷不相信怪力亂神,這世上不會有超人存在,肯定是有人搗鬼,而且這人的頭腦和自己不分上下。

回到醫院時,事務長已經從川越回來了,正等著戶谷。平常他都是六點一過就回家,今天卻一直等到十點半,看來,事務長是準備要向他報告從川越領回遺體的事情。

「院長,我一直在等您,有一件緊急事。」事務長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說。

「哦,剛好有點事和朋友出去了一趟。」

「川越的事情辦好了。」事務長說話的語調有些興奮,事發以來,他突然連說話都有精神了。

「是嗎?辛苦你了。」

「在那邊拿到了屍檢報告,也辦好了火化許可證,已經把屍體運到了川越的火葬場,明天早上就可以取骨灰了。她戶籍地那邊的手續也由我一併辦理了吧?葬禮定在明天晚上。」

「好。」對事務長如此周到的安排,戶谷只好滿口答應。

「警方對嫌犯的搜查有大致眉目了嗎?」

「現在還在搜查中,還沒有鎖定目標。」

「今天來了兩個警察。」說這話時,戶谷盯著事務長的臉說。

「來了嗎?」事務長面露驚訝之色。

這個傢伙還裝什麼,連橫武辰子的名字都說出來了,害我在警方面前這麼被動,居然提都沒跟我提過,分明是故意找茬!戶谷心想。

事務長意味深長地問道:「警察都說什麼了?」

「問了很多關於寺島的事情。」

戶谷沒提私家車的事,要不,粕谷肯定會就此糾纏不休,他本想質問事務長橫武辰子的事是不是他說的,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就住了口。他真是越來越膽小了。

倒是粕谷主動開口:「是嗎?倒沒怎麼問我。」

當然啦,人家是沒問,全都是你主動抖出來的,戶谷又想。

「他們可能想親自請教院長吧。我的報告就是這些,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了。」

「那辛苦你了。」

寺島豐當時到底斷氣了沒?戶谷是在確定了她的呼吸已經停止後才鬆開壓在她咽喉上的手。被害人遭到勒掐之後一時昏厥然後又緩過氣的例子也時有耳聞,而且,丟下寺島豐屍體的地方灌木眾多,說不定夜晚的露珠順著葉子滴落下來,恰巧把寺島豐滴醒了?

戶谷把手支在桌子上,兩眼狠狠地盯著窗外。

死裡逃生的寺島豐會做什麼呢?她有三條路:第一,發狂地奔到戶谷的住所,和他拚命;第二,就這樣逃亡下去;第三,向警察報案。

首先分析下第二種情況。寺島豐清醒後逃離了現場,她會去哪裡呢?她在東京也沒有親戚……但她肯定是跑到某處躲起來,不然,她無法在藏屍地點故弄玄虛,而且,她很可能就藏在東京附近。

她應該不會向警察報案。因為,她自己也是殺人兇手,不可能自投羅網。她對戶谷的報復從這些小花招就可以看出來,她想從暗處攻擊他。

寺島豐難道還活著?

儘管仍覺得不可能,但經過剛才的推論,戶谷又覺得這一論斷顯得很合乎邏輯,真是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下午,事務長拿著用白布包裹著的骨灰盒從川越回來。

戶谷讓人一大早把一個閑置不用的房間布置成靈堂,事務長表情肅穆地將骨灰盒放到祭壇上。臨時買來的花束擺放在祭壇兩側,水果和點心堆放在骨灰前面。前來弔唁的只有事務長和五六個老護士,事務長還非常莊重地穿上了正式的禮服,戶谷本來也打算穿上禮服,但後來又嫌麻煩,只是換了一條黑色的領帶。

骨灰盒周圍青煙繚繞,請來的三個僧侶絮絮叨叨地念著經文,讓人昏昏欲睡。

戶谷覺得這一切愚蠢至極,這樣祭拜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骨灰,真是滑稽。

事務長在自己身旁虔誠地捻著佛珠。他和寺島豐關係並不好,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彼此之間也從不講話,現在卻對這個女人的靈魂如此鄭重其事,這讓戶谷覺得他這不是出於對寺島豐的情誼,而是存心諷刺自己。還有什麼比這更荒唐的事?

戶谷想,要是在這裡把事實真相都說出來,該多痛快!但他不可能說出來,事到如今,他已無法說出祭壇上放的不是寺島豐骨灰的個中緣由。

一切都進展得順理成章,好像這真是寺島豐的葬禮。戶谷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真相了,索性就把骨灰當成是寺島豐的吧。僧侶念完經,祭拜者開始輪流上香。戶谷走上前,雙手拿著香高舉至額前,然後點上火。此時,僧侶又開始念起其他的經文。

大家的表情都很肅穆,一個接一個上著香,事務長尤為恭謹,大概是時常參加葬禮,他上香的手法格外得心應手。

「院長!」等到僧侶和護士們都離開後,事務長開了口,「已經決定把骨灰寄存在寺廟裡了,過些日子再修建一個墓吧。」

一切都想得很周到。

「哦,對了,我忘了一件事。」事務長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來,「這是警方在寺島豐屍體發現現場拍的照片,還是請您過目一下吧!」

戶谷從信封里拿出川越警局在現場拍的照片,屍體的整體、臉的正面以及前後幾個側面等角度各拍了一張照片,特別是脖子上被繩子勒過的部位,還特意進行了局部放大。

但是,從照片根本無法辨識人的容貌,屍體腐爛的程度相當嚴重,很多地方像水蜜桃一樣表皮脫落,眼窩像骷髏一樣凹下去,鼻樑斷裂,扭曲而大張著的嘴裡露出鬼魅般的牙齒。

「這是寺島嗎?」戶谷故意問事務長。

「沒錯!喏,你看,容貌是看不清楚,但不管從臉部很長的輪廓,還是從體形來看,都和寺島一模一樣。」

屍體是全裸的,肋骨像是被修飾過一般根根分明,腰部和腿部的骨骼都很細,頭髮也完全脫落了,唯獨脖子上的勒痕清晰明了。

「這樣腐爛的屍體,即使親人來辨認也認不出來,但是,這絕對是寺島豐護士長,從整體來看,我有十足的把握。」事務長堅持說。

晚上,戶谷正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醫生嗎?」是一個很好聽的女人聲音,「我是槙村。」

「啊,是我。」戶谷鬆了一口氣,他沒想到自己悶悶不樂時能聽到她的聲音,感到很開心。

「晚上好!」她嬌滴滴的聲音滲入戶谷的耳朵里。

「前幾天真是失禮了,讓您看到我的醜態,很不好意思。」她笑著道歉。

「沒有,沒有,你感冒好了嗎?」

「已經沒事了,醫生,今天晚上我想見見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沒問題,有事嗎?」

「是關於錢的事情。這種事我不想隱瞞醫生,所以就決定向您坦白……您能借我兩百萬周轉嗎?這兩三天就要,我現在真是一籌莫展啊……」

「你需要兩百萬周轉?!」戶谷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是的。這真是太難以啟齒了,我只打算跟您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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