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節

戶谷乘計程車回去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他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時,無意中看了看病房大樓。此刻,整棟樓一片漆黑,八號病房的窗戶就在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旁邊,黑乎乎的,不見人影。

我不會輸的,戶谷心裡嘀咕著,我就是要站在這裡,如果真有鬼,儘管出來好了。橫武的遺容不斷在戶谷眼前閃現,此時,只有銀杏樹葉子輕輕搖曳著,像是在溫柔地撫摸著橫武死時住著的八號病房。葉子搖動是因為有風,有什麼好怕的?鬼魂們要現身,那就來吧,戶谷在心裡大叫道,戶谷感覺耳邊嗡嗡作響,風颳得更大了。

突然,旁邊的門開了,戶谷嚇了一跳,一回頭,只見玄關處立著一道白色的影子。

「您回來了?」是寺島豐干啞的聲音。

戶谷沒有走過去。

「您在做什麼呢?」寺島豐站在暗處看著戶谷,她當然知道戶谷在幹什麼,也清楚他在看什麼。

「快點進來吧,外面風大。」她一動不動地站著。

戶谷走進去才注意到,寺島豐穿的是睡衣,一件雪白的和服睡衣。以前她還會穿一件外衣,但現在只在腰間散亂地系著寬頻子。戶谷沒有理她,徑直走了進去。他一聲不吭,直接走進卧室,點了支煙。

樓梯上傳來一陣拖鞋的聲音,寺島豐很快跟了進來。

「換件衣服吧。」她在戶谷身後說道。這時的寺島豐不再是護士長,她從後面幫戶谷脫下上衣,像一個盡職盡責的妻子。

「今天回來得真是太晚了。」拿著戶谷剛脫下的上衣走向衣櫃時,她偷偷地聞了一下。

「今天難得你乘計程車回來啊,我一直留意著外面的動靜。」寺島豐走到戶谷跟前,幫他解領帶。這個女人一直沒有睡,等著戶谷回來。由於她個子很高,所以哪怕再不情願,戶谷還是能看清她的臉,唯一亮著的一盞燈清晰地照出她滿是皺紋的皮膚。

寺島豐知道戶谷身上的香水味是誰的,但卻不問他,把睡衣給戶谷拿了過來。

「給您。」她一邊說著一邊把睡衣放到了被子上。

戶谷已經控制不住滿腔怒火道:「你回去吧!」

「好,好。」寺島豐嘲笑似的應答道。

戶谷不禁火冒三丈:「回去,離開這裡!」戶谷覺得自己脫下上衣後難看極了,急忙穿上睡衣。

誰知,寺島豐搶過戶谷脫下的褲子,又使勁聞了聞。

「你幹什麼!」戶谷奪過褲子,無意間,一塊手帕從褲子口袋裡掉出來,戶谷慌亂地撿起褲子,氣勢洶洶地把它扔到地上,腰帶上的小金屬片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寺島豐冷笑著撿起那塊被弄皺的手帕仔細看著,她已猜到那是槙村的東西。

「這是誰的?」寺島豐咬住手帕的一角,用力把它撕成兩半。「你太可怕了!」她直直地瞪著戶谷,「你應該知道今天晚上是什麼日子!還敢出去和別的女人鬼混,在你眼裡就沒有那間八號病房嗎?」寺島豐突然躥到戶谷跟前,用力抓住他的胳膊。

「你幹什麼?」戶谷想甩開她,可是她使勁拽著戶谷,她的力氣比戶谷要大得多。

「你來這邊,我讓你好好看看那間八號病房。」她大喊道。

戶谷費勁地用手抓住門邊的柱子,寺島豐終於放開了手。

「你幹什麼?像瘋子一樣!」戶谷非常惱火。

這樣一說,寺島豐更是死死抓住他不放了。

「你知道今天晚上是什麼日子吧?今晚要為橫武守夜。你還能開開心心地跑去找別的女人,你這個壞蛋!」她臉上的妝被淚水沖花了。

「小聲點,別讓人聽見!」這裡雖然離護士們住的地方很遠,但還有幾個女傭住在樓下。

「反正我已經做好死的準備了,但我不會一個人去死,你記住了!誰會傻到自己一個人去死?我死的時候你也得給我陪葬!」

寺島豐無法理解戶谷為什麼今晚還會出去找女人,戶谷正是因為害怕一直待在醫院裡,才去找槙村尋求安慰,他這種想要逃避的心情寺島豐不會明白。

「小聲點,」戶谷捂住她的嘴巴,「別說傻話,到這邊來。」

戶谷想把她拉到房間里,她卻一下子坐到地上,兩隻腳向前伸開,戶谷竭盡全力拖著她。寺島豐被拉扯得氣喘吁吁,戶谷也累得大口喘著粗氣,兩人仇視地看著對方,他們是同謀,正因如此,才會成為彼此的敵人,此時,槙村、藤島統統從戶谷腦海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是被慾望和反抗沖昏頭腦的寺島豐。他們的共犯經歷產生出一種奇妙的親近感。

「今晚你到底去了哪裡?」她站起來整理衣服。

「我明天再告訴你,你先去睡吧。」戶谷說道。

寺島豐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她沒有說出槙村的名字,可正因為這樣,才讓人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真是從骨子裡就喜歡玩弄女人啊,壞蛋!」賊喊捉賊,戶谷覺得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那你呢?」戶谷譏諷道。

「我?我是深愛著你的女人,也是你的同謀!」寺島豐死死地瞪著戶谷,眼睛裡亮光閃閃,額頭上、鼻尖上也亮亮的,總有一天,這個女人會把她的所作所為都推到戶谷身上,她故意對戶谷撒嬌說「深愛著戶谷」,不過是想掩飾罪行,女人多少都這樣做過:把所有的責任推給男人,把自己開脫得乾乾淨淨。

兩人的爭吵出現了轉折。

「對不起,」寺島豐忽然說,「對不起,我的話說得這麼難聽,是我不對,不早了,快休息吧!」

她剛才還在大喊大叫,現在卻態度大變,還為戶谷鋪開了被子。

「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用擔心,我不會背叛你。」她突然抱住戶谷,把嘴湊到他的臉上說,「我們和好吧!」唾液沾了戶谷一臉,他清楚地看到了她額上的青筋。

「放開我!」戶谷掙開她的手,「你回自己的房裡睡!」見她不走,戶谷用力推了她一下。

「不。」她立刻又沖向戶谷。

「快回去!」

「不!」她用力想要推倒戶谷。

「混蛋,滾開!」戶谷一下子就推倒了她,她的小腿從睡衣中露出來,在燈光下顯得越發慘白,寺島豐向前死死抓住戶谷的胳膊,拚命想站起來,戶谷一下失去了重心。

「我讓你滾,你就快滾!」戶谷終於掙脫開來,寺島豐一下子趴了下去。

「你太過分了!」她顧不得自己穿的和服睡衣,張開雙腿,使勁夾住戶谷的身體。

戶谷這下怎麼也甩不掉她了,一股體臭味向戶谷襲來。戶谷終於放棄了。寺島豐在他身下輕輕地呻吟著。

此時戶谷心亂如麻,他突然給了寺島豐一記耳光,報復她為自己設下陷阱讓自己牢牢被她控制住。寺島豐則像野獸般齜牙咧嘴。

第二天,戶谷一直待在醫院裡。寺島豐裝作若無其事,每次到戶谷這裡來都禮貌地行禮,使用敬語,從她那職業化的行為中看不到傷心的影子。

然而,戶谷在下午兩點前一直惴惴不安,送來的文件看不進去,對事務長的工作報告也聽不進去。因為,下午兩點是橫武出殯的時刻,兩點半到火葬場,三點火化,只要過了三點,戶谷就徹底安全了。只要她的屍體被燒掉,警察便無從查起了。

她的葬禮肯定會很隆重,她的小叔子會慷慨地出錢為她舉辦葬禮,因為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事了,他可以得到她所有的財產,當然也不會再來找醫生的麻煩。

看著時針漸漸轉過三點,戶谷總算舒了口氣,危險過去了。手續萬無一失,他名正言順地為她寫了死亡證明書,政府職員義務性地接收了證明書,開具火化許可證,火葬場的工作人員也是草草瞄一眼,就把屍體推到火爐里。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是一次不幸,橫武的小叔子可能會吃幾天素齋,但也應該兼備慶祝的意思吧?

電話鈴突然響了,由於戶谷正想得出神,聽到鈴聲,不由得嚇了一跳。

「是下見沢先生打來的。」聽到接線員的話,戶谷放下心來。

「是戶谷嗎?現在忙嗎?」話筒里傳來下見沢的聲音。

「不忙,有什麼事嗎?」

「那你現在到我這兒來一趟吧。」下見沢說道。

「有什麼事嗎?」

「就是叫你來一趟嘛,槙村有回應了。」

「她有回應了?」

戶谷起初有點驚訝,馬上又覺得這並非不可能,只是比預期的時間早了點。昨天才發生了那樣的事,今天就有迴音了。當時,槙村隆子還生怕戶谷非禮自己,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這步棋還是有效果的,女人總是會被令她感到恐懼的對手吸引,戶谷確信,自己的強勢已經將她完全征服了,不過,她到底對下見沢說了什麼?他揣測著她的回答,心裡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具體情況等你來了再說吧。」下見沢說。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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