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節

戶谷又被橫武辰子叫了出去,真是一個糾纏不休的女人。

為了不引人注目,戶谷搭了一輛計程車從醫院趕到咖啡館。事實上,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如果自己開車過去,難保不會有人看到車牌號碼。

戶谷在咖啡館外等了一會兒,橫武辰子無精打采地走了過來,一輛計程車正好開到門口,兩人便坐了上去。

「去哪兒?」司機問道。

戶谷考慮了一下說:「去石神井公園。」

途中,戶谷幾次留意計程車的後視鏡,並未發現跟蹤的車輛。

石神井公園距離市中心很遠,在幾乎沒有遊人的公園裡,只有兩個清潔女工坐在草坪上休息。戶谷帶著橫武朝人煙稀少的樹林走去。

「在這兒就可以放心說話了。」戶谷對橫武辰子說,「好了,你說說怎麼回事吧。」

她沉默了一會,想急於傾訴,卻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大概是匆匆離家的緣故,她只穿著便服,戶谷越發覺得她寒酸了。

「小叔子正準備把我趕出去。」她走在戶谷身後,終於開口,「小叔子一直懷疑我,所以才會向警察報案,解剖結果有異樣,他對我的懷疑越來越深。自從被警察傳訊,他就把我當成了殺夫罪人。」說到這裡,她又哭了起來。

「你能不能不哭?」戶谷責罵道,「你這樣我怎麼能聽清楚事情原委?接下來呢?」

「小叔子要把店改成股份制。」橫武辰子哽咽著繼續哭訴,「他說;大哥在世的時候,經營方式太老舊,不如趁這個機會改變一下。他沒有跟我商量,就擅自召集親戚們宣布了決定,親戚們當場就同意了,他還說,店裡的管理漏洞百出,都是我獨掌經營權的結果,必須制定更合理的經營策略。他已經直接向我開戰了。」

「是嗎?」

「小叔子說我揮霍錢財,而且不知道那些錢都用在了什麼地方。我丈夫活著的時候,他就對我說三道四,丈夫一死,他更是變本加厲了。」

橫武辰子花掉的錢大部分都用到了戶谷的身上,她定是通過巧立名目支取店裡的錢。現在,她的小叔子應該是對這部分金錢去向產生了懷疑。

「那家店是我一個人苦心經營的成果啊,丈夫長期卧病在床,我拚命工作,店鋪才有今天。現在,小叔子卻要把這一切統統奪走。」

「奪走?」戶谷停下腳步。

「是的,他借口改成股份制,實際上是要擔任社長,董事全是丈夫的親戚,我只是一個小董事,沒有發言權。財產也是如此,因為一直是我獨自經營,所以沒有把店裡的資金和個人財產分開。現在小叔子要把所有的財產都看成是店裡的,連員工們都為我抱不平。」

橫武辰子已經是身無分文,也可以說是被小叔子搶走了一切。

「真過分啊!」戶谷敷衍道,「你沒有抗議嗎?」

「我抗議了,但也許是因為心虛,我無法過於強硬。」橫武辰子訴說道,「我和醫生的事誰也不知道,小叔子也不知道我有情人。他只是懷疑金錢流向,但具體情況並不了解,如果我和他爭論不休,我怕我倆和毒藥的事會暴露,所以……」

「哦。」戶谷一時無言以對,他理解橫武辰子的心情,說起來,一切都是自己的責任。

但是,戶谷卻毫無愧疚感,他擔心的是今後再也不能從橫武辰子那兒拿到一分錢了。這個女人如果一貧如洗,還有什麼魅力?和她交往到現在,戶谷對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眼前的她皮膚粗糙,臉頰乾癟,眼圈發黑,頭髮稀疏——她也只剩這些了。

「那麼,改成股份公司的工作開始了嗎?」

「是的,完全不顧我的意見,一直在進行。」

「都是因為你太蠢了!」戶谷突然罵道,「在事態變成這樣之前,你為什麼不想法阻止?就是因為你的漫不經心,才會被小叔子騎到頭上,總之,都是你的愚蠢造成的。」戶谷越說越氣,就像自己的東西被奪走一樣,她在一瞬間失去所有財產的事實令他非常惱火。

橫武辰子沉默著,不一會兒又哭起來。

「你再哭也沒用。」戶谷諷刺道,「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醫生!」她一邊哭,一邊向戶谷求助,「我現在一無所有,今後只能依靠您了!除此之外我別無他路。」

說什麼蠢話?戶谷在心裡暗暗罵道,被這種女人纏上還得了。此刻,戶谷越發覺得槙村隆子可愛,就像偶爾從雲間射出的陽光。

橫武辰子熱烈地注視著戶谷的側臉,不過她的臉上完全沒有了昔日的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怨婦的神色,這讓戶谷倍覺厭惡。

公園的池邊依然不見人影,水面在樹木之間忽隱忽現。昨天大概下過雨,小路濕漉漉的。

戶谷環顧四周,樹林里並沒有女清潔工的身影。現在林子里只有他和橫武辰子,而且,沒有人知道他們來到這裡,戶谷是偷偷從醫院出來的,橫武辰子當然也是秘密赴約的。

也就是說,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裡,就像與世隔絕了一樣,如果戶谷在這裡殺了橫武辰子,也不會被懷疑成兇手。發現屍體並展開調查時,應該會首先調查死者的人際關係網,而戶谷絕對不會出現在其中,除非有人目擊他行兇。

戶谷再度環顧周遭,周圍仍被樹林、綠草和潮濕的小路環繞,一個人影也沒有,橫武辰子現在已經是他的一個威脅:失去資產的她會死死地抓住戶谷不放,更煩人的是,如果戶谷拒絕她,她一定會發狂。

之後說不定她會馬上公開與戶谷的關係,並且告訴警察是一個叫「戶谷信一」的醫院院長與她合謀殺害了自己的丈夫。到了關鍵時刻,女人常常會不顧一切。那時,即使他辯解說給橫武辰子的不過是感冒藥非那西汀,又有誰會相信呢?而且,自己捲入醜聞一事也會在媒體上曝光。

橫武辰子依偎著戶谷,有氣無力地走著。她這個可憐的女人在經歷了這場變故後,說不定會給戶谷的人生抹上陰影。

戶谷越發急切地想跟槙村隆子結婚了,她不知比現在自己身邊這個落魄女人高貴多少倍。男人一旦失去一個女人,就會對另一個女人更加珍惜。

「你沒有對任何人提過我們的事吧?」戶谷信一為了確認,忙不迭地問道。

橫武辰子臉色憔悴地回答說:「沒有,我沒對任何人說過,警察審問時我也沒說出您的名字,這點請您放心。」她討好的神情似乎是希望得到戶谷的表揚。

「那就好,我們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對你很不利。」戶谷的語氣稍稍溫和了些。

「我知道。」她像小孩似的點點頭。

「你說的事我大致了解了,你的小叔子確實太過分,可即使知道了,我也無能為力。」

橫武辰子聽到戶谷的話,驚訝地深吸了一口氣。

「你說對嗎?」戶谷繼續說,「這是你家的家務事,我不便出面,還是要你自己解決。」

「醫生!」橫武辰子用哽咽的聲音喊道,眼睛獃獃地望著戶谷。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醫生您了。我只想告訴您我現在的艱難處境,希望聽到幾句鼓勵的話,從來沒有想過要您幫我解決,可是您……」橫武辰子淚流滿面,「居然說『即使知道了,我也無能為力』?這太過分了,我不是為了聽到這種話才來找您的,您太過分了!」橫武辰子再也無法忍受,蹲在路上啜泣起來。

真是個難纏的女人!戶谷好不容易打發掉橫武辰子,回到了醫院。他偷偷溜進院長辦公室,看過表才發現,和橫武辰子見面花掉了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這比他預想的時間長出不少。他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離開時有沒有人找過他,特別是寺島豐,他感覺寺島豐一定來過兩三次。對此,戶谷始終有些不放心。

雖說自己是院長,但既不巡診,也不接待患者,這些事全部交給其他醫生,管理方面的事務則交給事務長,但各種文件的簽發還是需要院長簽章,他平時也就用這些雜事來消磨時間。

有人敲辦公室的門。應該不是寺島豐,她總是默不作聲,像影子一樣飄進來,一定是別的醫生或護士。進來的是病理試驗科的山下,一個高個子靑年。他禮貌地向戶谷鞠了一躬。

「本來想早點來向您報告,可是您不在。」

「嗯,有點事,出去了一下。」戶谷坐在旋轉椅上問道,「怎麼樣,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

「你過來這邊說話。」

山下順從地走到院長跟前,眼鏡的鏡片里映現出窗戶的輪廓。

「我已經檢測了您給我的那包非那西汀,沒有發現問題。」

「是嗎?」戶谷如釋重負。

戶谷雖然要山下檢測純度,但實際上是想知道裡面有沒有砒霜,既然檢測結果顯示純度沒有問題,那就表明裡面不含砒霜。

「辛苦了。」戶谷高興地說。

「這樣就行了嗎?」山下把報告書遞到戶谷面前。

戶谷接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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